眠之注目着宿庐,不知为何,总觉得宿庐的话里有些感伤。
她抱着他,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伴侣,她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宿庐亦回抱眠之,不管将来如何,此刻的相拥能驱散一切的寒凉。
眠之小小的,在他怀里,这是宿庐自师父去世后,唯一一次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
他去过很多地方,却始终无法长久的停留,只是漂泊在尘世之中,无亲无友。
他见过许多事,却不能说经历许多事,他站在人群之中,心却在人群之外。
可遇到眠之后,他的心从人群之外直直落到了眠之身上。初见便未能忘,可家仇在身又怎能风花雪月。
次见他忍不住想去寻,静默整整一夜才将冲动压了下去。
但第三次,眠之主动来寻他,他坐在苍老的大树上,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跳动的心。
他想要站在她的身旁,想要拥眠之入怀,想要给眠之她想要的一切。
她的渴望成了他的渴望,她的执着亦是他的执着。这或许便是人间夫妻之爱。
但师父养育之恩,不能不报。师兄弑师应卦,看似顺应大道,实则背道而驰,清理门户,亦是他的责任。等结束这一切,他一定陪眠之走遍天涯海角。
他蓦然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了新的含义,宿庐,宿庐,眠之安睡的小屋……如果能活下来,小屋永远属于眠之,遮风挡雨,坚守不渝。
夜里。
黎屏拿着两本经书来找眠之。
一本是眠之抄录的,一本由谢月择抄录。黎屏本不准备来找郡主的,可太子殿下情势危急,殿下是个好主子,他虽然不是个足够忠心的奴才,可也不想看着殿下就这样死去。
而且殿下若因此病逝,郡主恐怕难以安心。
眠之翻阅着谢月择抄录的一字一句,半晌才阖上经书,她对黎屏道:“我是注定要走的,不可能与谢月择捆绑在一起。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黎屏,他只是太寂寞了而已。”
黎屏默了会儿,道:“郡主殿下,人的执念远比想象中更疯狂,太子殿下对您并非单纯的男女之爱,您是他唯一的同伴。注目一个人太久,那个人就钻进身体里啃噬掉血肉,出不来了。”
“您的执念是自由,太子殿下的执念是您,您有多迫切多渴望得到自由,殿下就有多执着于您。这不是堆一些女人在殿下身旁就能解决的事。”黎屏抚摸着眠之抄录的经书,上面还有眠之踩上去遗留的擦不净的淡淡脚印。
眠之道:“你对谢月择倒很了解。”
黎屏道:“或许在某些时候,卑微如奴才,也在那一瞬与太子殿下感同身受。”
他注目郡主太久,又何尝能完全将郡主忘却,他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观察得久了就刻到了骨子里,成了无法拔除的烙印。
眠之微仰脸庞看着他,他这次没有躬身垂头,眠之发现他不做出奴才模样的时候,与奴才两个字毫不相关。
眠之道:“黎屏,每个人都有所求,那你呢,你要的是什么。”
黎屏想了会儿,竟想不出答案,他从来没有想过拥有郡主殿下,他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他也没想过要拥有多大的权势翻身当主人,黎屏笑道:“奴才不知。大概是活着吧,蝼蚁尚且偷生,我是个从众的人,并不例外。”
眠之也笑:“我也想活着,还想活得更好一点,更畅快一些,更宽广更自由,黎屏,我是不知满足的,大概穷尽一生也难填欲壑。”
黎屏望着眠之,他想,或许这就是他难以忘掉郡主的原因。
眠之将经书还给黎屏,她道:“我去看看谢月择吧,其实自始至终,我厌恶的不是他,只是无能为力的自己。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他对我的好,就成了我伤害他的兵刃。”
“我从来没有直接伤害过皇帝与皇后,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他们并不在意我,无论我如何癫狂,他们也只是想着如何惩罚于我,如何将我的价值利用殆尽。而太子不一样……”眠之望着夜色里的月光,怔了好半晌才道,“是我负了他。”
到了太子的寝宫,眠之看着谢月择躺在床上,太医们来来去去灌药换药。
等太医们忙完去外殿守着了,眠之才上前坐在床榻旁。
她看着谢月择苍白的面色,心中觉得乏力。她攥住他的手,轻声道:“哥哥,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