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正在悉悉索索地脱衣服,闻言瞬间凝固在地。
他缓缓挪移视线,好像眼前蒙着层层迷雾,要奋力拨开,才能瞧见背后的真相。
杜家德苍老的面容逐渐褪去纹落,那副眉眼,那张脸——在李山的脑海中擦去时间的粉饰。
他仿佛回到小时候,这一次,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温柔的母亲扎着围裙,慈爱的父亲端着菜盘。
李山看见了他们的脸。
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最后一次返校了。
也是李山留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天,因为爸爸妈妈觉得小镇上的教育资源稀缺,他们为李山办理了转学,准备下个学期换到省会的一所小学。
爸爸很擅长绘画,也因此接到了很多学校的邀请。
他任职后就可以让李山在学校就读,因此究竟让儿子上哪一所学校,他还在斟酌。
市中心的一所私立小学多半对市内的富家子弟开放,对于艺术课程的要求更高,得到了爸爸的优先考量。
妈妈也只是购物中心的售货员,钢琴不过是她业余的爱好。
家里的钢琴是爸爸淘来的二手货——妈妈的钢琴弹得也并不动听,但对于李山而言,已经是人间天籁。
为了陪伴家人,妈妈也早早辞掉了工作。
等到李山顺利完成这学期的课程,他们就会搬离目前租住的出租屋,到市中心,一家人谋求更好的出路。
但是那一天,李山并没有等到来接他放学的爸爸。
他在校门口从傍晚等到天黑,确认了爸爸真的不会来之后才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一步一步走回了家里。
他们家住在上世纪的老旧楼房里,因为已经确定即将拆迁,所以人都搬得差不多了。
外面的门还是绿色漆皮的铁疙瘩。
李山从脖子上摘下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他听见房间里桌子倒下的声音。
铁门被他很努力地拉开了。
小家伙焦急地冲进去。
“爸爸妈妈,什么东西倒了呀?”
接下来他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常年带笑温柔和善的母亲倒在血泊中,她眼睛大大张着已经没有了任何神采,全然是死寂的灰败,手还伸向门口,似乎要去那个方向抓到什么。
爸爸同样倒在血泊里。
平日干净明亮的地板被血液完全浸透,一个陌生的男人跨坐在爸爸背上,正用厨房里的菜刀,斩掉父亲写字画画的手。
“哇啊啊啊啊——”
李山整个人崩溃地尖叫起来,他想冲进去抓住妈妈的手。
可下一秒持刀的男人站起身向他走来。
缺了豁的刀刃正向下滴淌着鲜血,求生的本能驱使,李山转身便向楼下跑去。即将拆迁的小区里没有几户人家,他狂冲出去脑子里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只知道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
只顾着拼命跑拼命跑,他见到路边的人甚至不知道停下。
一切只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李山并不知自己用了多少力气跑了多远,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魔头是不是还在自己身后跟随。
他发狂冲过一条马路,被飞驰而来的车撞出数米。
在空中翻滚落地,眼前只剩血红的光。
一切都结束了。
肇事司机凭着一点良心,把孩子送到了医院。
或许是因为车祸的撞击,又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太大刺激。
醒来后的李山便有些痴痴的,记不清自己的来历姓名,医生警察多方问询他都说不出什么。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要去一所名叫“荣盛”的小学读书。
这是整个省里最有名望的贵族小学。
这次车祸治疗了几个月,肇事司机的耐心逐渐告罄。
等到他终于能够离开病床的时候,那人几乎迫不及待将李山送到了荣盛的门口。可李山这时,根本不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他在门口徘徊了很久,话也说不清楚,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
被机构救助后,他连夜逃出去,固执地回到那所学校门前。
他似乎要在那里等待什么人,等一个无人会赴的约。
李山开始流浪,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命运与他开了那样恶劣的玩笑。
他竟然又一次遇见了杜家德。
杜家德揪着李山的头发,盯着他穿上那套雪白的裙装。
“你知道吗?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不过她是个贱人——不肯嫁给我进城找了野男人。”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让他们一起去死好了!”
李山的眼睛**变红。
连续的记忆终于重回大脑——杜家德的脸与那个杀害他父母的凶手面貌重合。
老天给他开了多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