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星太小了,才周寂疆腰侧那么高。
小孩不懂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明明是周寂疆把他从平川城那样地狱救出来,到头来,还是依附强权,对天子越渊有天然讨好和崇敬。
人性慕强。
少了周寂疆这个爹爹,没关系,换一个,他们就还是三口之家。
“真卑劣。”周寂疆下了定义,又喊他,“祝小星,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其实你最应该祈求原谅的人,是平川城你那些被天子越渊下令屠杀了的同乡。”
“平川城被屠,你不想着报仇雪恨,倒想着巴结罪魁祸首。这才是认贼作父。”
祝小星愕然抬眼,对上周寂疆视线。
时到今日,惊才绝艳周丞相眸色仍旧纯粹,只是比之当年多了疏离。
“罢了,多说无益。小星如今年纪小,不懂事,还不知道小孩犯错,大人没理由要接受你的歉意。你对不起故人,可以去阴曹地府跪求原谅,那些人毕竟跟你都是同乡都是亲人。那我呢?你与我,本就非亲非故。”
小星太理所当然了。
“养育教导你如此之久,我都还未得到你一声谢。”周寂疆道,“最后了,也该说一声了。”
祝小星哆嗦着说不出来,最后只结巴着说出一声这世间最没用的话来:
“对不起。”
……也是周寂疆最厌恶的一句话。
绵绵春雨停歇后连微尘也不再荡起,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废帝怎么还不来相见?”周寂疆拂去袍上那一双小手,冷冷道。
“废帝他不愿来。”身边人连忙道。
周寂疆也很随和,抬眼,道:“那就绑过来!”
身为阶下之囚,何必畏惧废帝余威。
周丞相在当日围猎时谋权篡位之事早已传开,众人只觉得他脸俊肤白似谪仙,偏偏腹中狠辣有厉鬼。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觉得他外表温顺和善,面带微笑和悦,内心却阴险毒辣。
骤然发作,身边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后头人打了个招呼,把人带上来了。
紧接着周寂疆让旁边人连同祝小星全都离开,单独跟废帝说一些话。
废帝走过来时,黑袍肃穆,肩膀那块颜色很沉,不知是血还是雨露沾湿了。
周寂疆与他相隔几步远,视线下移,就落在废帝束缚住双手那五彩长缨——就是周寂疆围猎那日给他绑上。
现在已经硬生生磨出了青紫,血痕。
“听说他们要给你换手镣,你不答应。”
谢池春从喉咙里沉沉发出一声“嗯”。
“只有你能绑住我。”他低低补充道,黑眸紧紧注视着周寂疆,下次再也不能见了,他渴望这次永远把周寂疆记住。至少不会像前世,到了晚年,在岁月流逝之后连周寂疆长什么样都忘了。
周寂疆猝不及防被他那句话腻到了:“技不如人,那就甘拜下风,何必扯什么心甘情愿为我……”
让他的成功都显得特别掉价。
谢池春能明白这一点,他张口,忽然发不出来声音,越说越错,只能道:“当年我责备你妇人之仁,你现在改掉了,很好。”
善良与软弱,本质上共存。周寂疆如今,至少不会被人欺辱。
很好。
谢池春想,这样很好,但他心脏酸涩,口不对心。
“多亏了您教诲啊。”周寄疆倒也笑了,他低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但依据谢池春微微一怔表现来说,他当是再不复当年周丞相光风霁月、玉面郎君。
“臣也终于明白人性好逸恶劳、趋利避害,人之间关系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上,所以说毫无信任可言。”人性本恶。
“当年是臣愚钝,今日却顿悟了,知晓了何为妇人之仁,从此以后便应该遵循斩草除根法则,就像是你,亦或者,祝小星。”
多说无益,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平川城是个好地方,愿你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得开心。”周寄疆淡淡一笑,黑眸更加锐利,“尽管很难高兴起来。”
周寄疆是少数能从平川城活着回来的人。仅仅是他曾经越国周丞相的身份,他就遭受了比任何人都要汹涌的恶意,那么,天子越渊呢?
他可是下令屠杀平川城满城百姓,他可是罪、魁、祸、首。
接下来,他绝不会好过。
……
夜色深沉,许是下了场夜雨,这夜比往日都要冷,周寄疆衣着单薄,雪白华服也不知何时蹭脏了,他高高立在城楼上,望着那团黑色渐行渐远。
祝小星被拉拽着离开时又哭又闹,后来哭得晕过去了。
谢池春离开时问了周寄疆一句:“你腿脚好了?”他曾经半夜坐在紫宸殿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捧着周寄疆脚踝,为他擦了一夜又一夜膏药。现在好了,他应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