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连周走的时候说:“陛下总是擅长推开想要靠近您的人。”
谢池春不在乎,可是当齐连周目光如炬问他:“您这些年噩梦缠身,日日夜夜都在夜里惊呼他的名字……甚至于宫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绢花,您当真不在乎吗?那些绢花您又想留着烧给谁?”
面对齐连周咄咄相逼,谢池春那样一个控制欲强烈又强硬如斯的人,竟然沉默。
齐连周也露出了笑,这笑意讥讽,或许是被贬,亦或者是嫉,他知道谢池春会有多痛,却还是戳破了年轻帝王表面平静,说:“其实您爱他对不对?”
岂止是爱啊,周寂疆之于年轻帝王,意味着一种超越人类所有情感的极致感情。
谢池春母妃恨不得他死,父皇更是对他不管不顾,他自小就沦落异国做质子,受过白眼欺凌。可以说人世间那些人情冷暖,在他心里,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最好的运气就是遇见当年偷溜下山随即轻松名震天下的九星阁弟子,周寂疆。
周寂疆太好了,他当年穿着身旁玄衣少年郎的衣裳,玄幻色是很显白的颜色,把周寂疆衬得干净好看,如仙人之姿。
然而这仙人被他拖入凡尘,屈尊留在他身边,照顾他辅佐他,甚至为他双手沾了血去出征打仗。
这样好的人。
谢池春亲手将他流放,让他死在阴暗冰冷的小巷子,让他死在满天风雪里。
谢池春甚至现在才知道他爱周寂疆,不,他不只是爱周寂疆,他依赖他。
只有周寂疆是“家”的全部意义。
“……”
周寂疆简单把前世剧情给看完了。
所以主角受晚年那时已经是九五之尊,有万世之功,实现了扶摇而上做那天下第一人的理想。
他没有妻妾子嗣,也没有家,在丞相死后,他就不可能有家了。
除夕夜时,京都烟火璀璨,布满了欢声笑语。
宫婢太监,朝廷百官,天下苍生,他们都有家。
而皇宫里夜晚的风太凉,宫里烛火摇曳,勾勒寂寥。
今天也是周寂疆的祭日。
谢池春最终点燃了满殿绢花,帝王迟暮,面对死亡时很平静,他任由自己在火中疼痛。
别人都给死去的亲人烧纸钱。
谢池春把自己烧给了地底下的周寂疆。
只盼,来世,他想再遇见那个年轻又惊艳的丞相,然后再也不分离。
……
这一觉相当久,他昏天暗地,终于在虚弱不堪之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帝王居住的紫宸殿,竟是不偏不倚睡在龙床之上。
紫宸殿一如既往还是三年前摆设装潢。
周寂疆曾在此过夜好几日,他也熟悉这龙床上清淡而醇厚的龙涎香,以前他觉得安心,现在,他第一时间连足衣也没来得及套上,就踩下了地。
脚下一软正要摔倒,却被人扶住了。
周寂疆抬眼,跌进了谢池春漆黑的眼。
周寂疆心中一凛。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帝王已经是那个完成越国第一功业且震慑四方的晚年谢池春了,这是实打实深不可测有着几十年铁血执政经历的强硬帝王。
周寂疆难免防备,只是他与对方平视,一眼就飞快低下头去。
谢池春眼里有血丝,从平川城到京都,几天几夜,他硬生生强撑着,注视着这个久别重逢陌生而熟悉的年轻丞相。
自丞相死后几十年,他没有一晚没有不梦见周寂疆的。
他有时候梦见周寂疆除夕夜死去的那个雪地小巷子,有时候梦见少年时期周寂疆站在小院子里仰脸看烟火,有时候梦见周寂疆冒死进谏劝他“明君应当仁义”。
更多时候还是周寂疆在寒夜里腰板挺拔,立在他身侧,面容清冷,跟他说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卑不亢。丞相风华正茂,最好的年纪,眉眼也会带点儿舒朗意气。
可现在,截然不同。
丞相被流放三年,再硬的骨头也被打磨光滑,腰板也早就不再挺拔了。
他弯下腰,匍匐在帝王脚边,连头也不敢抬起似的,喊着:“请陛下恕罪!”他嗓子冻坏了喊不出来,只有模糊几个音节,粗哑难听得很。
谢池春愕然,他从来也没看见过周寂疆这样,九星阁的弟子总是有一身傲骨,即使身为臣子也绝不会低头。
也因此,丞相与他人不同,他上朝允许穿鞋带剑上殿,不必自称“臣”,也不必卑躬屈膝。
“你何罪之有?”正因为谢池春清楚周寂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才会这样愕然,也下意识伸手想扶,却没想到周寂疆动作激烈避开了他。
这是周寂疆第一次避开他,激烈到手指冻疮都蹭破了。
谢池春注意到他蜷缩手指,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