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愈发阴鸷,片刻后,他放下手,面罩方才被剑气割破,缝隙里露出下半张脸,综合起来是张熟悉的脸——果然是薛仁。
云澹容眉心一拧,挪步挡住那道视线,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往后缩了缩。
薛仁是长老,江练理直气壮地想,他打不过就躲师尊身后,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分明无风,腰间的闭口铃却在剧烈地晃动着。
修仙者皆有长生之相,容貌基本上很难有大变化,抛去眉间的阴冷不看,薛仁看上去和几十年前没什么变化,那时候他成为峰主不久,对山上事务不了解,常常忙得手忙脚乱。
碧玉峰主宋妆成,是四大长老里唯一的女性,手下多是女弟子,他不好常去请教,岳麓峰主王威宁,手段雷厉风行,威严有加,手下弟子多唯唯诺诺,与他相性不合,唯独映日峰的峰主薛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他去拜访时,薛仁往往在堂内处理事务,周敏有时候在桌旁替他细细磨墨,有时候倚在榻上看书读信,窗边的花瓶里斜着一枝嫩黄色的迎春,书架上的按不同类别整理排列,炉子上小火温着陈皮茶,处处瞧得出女子悉心照料的痕迹,他们结为道侣三百七十二年,甚至不曾有过口角之争,是世人眼里的神仙眷侣。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回过神来时,这句话已经出口。
话音未落,薛仁猛地抬头瞪他。
眼里的情绪让云澹容动作一顿。
那恨意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和薛仁关系确实算不得很亲近,性情如此,他和宗门内的大部分人关系都一般,但到底同为秋生剑宗的长老,两人性格又都是好相处的,每次碰面,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何来那么深刻的仇恨?
“你徒弟没有告诉你吗?”
不待他回答,那人也压根没打算等他回答。
“好,很好,”薛仁猛地举起剑,那剑本来用黑布包裹着,此时抖掉覆盖物,寒光乍现。
他冷笑,厉声道:“那你们就都死在这里吧!”
对方留了后手倒是早有预料,可那把剑落下去,速度太快,再加上谁也没想到他伤的竟是自己,云澹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之前也注意过四周,并没有明显的陷阱痕迹和灵力波动,过于谨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到底修为高出一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那剑割破皮肤,流下来的血液一接触到地面就迅速涌向四面八方,分明是死物,可却像是沸腾般澎湃起来,竟然像是活了一样,自发地构成了一个扭曲的完整阵图。
两人来不及避开,被严严实实困在阵的范围之内。
阵法这一道,最重要的就是起笔,它决定了整个阵图的结构,藏得最深,只要找到那个源头,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云澹容心算了下,眉头紧锁。
没有。
这阵没有阵眼。
眨眼间,血风四起,如刀乱舞。
不可能。
但凡画阵,必有起笔,一个字的所有笔画,绝对不可能是同时画成的。
两道厉风来,江练手中的剑轻巧地横过来挡了一下,留出条约莫一人宽的缝隙,不多不少,足以让他险之又险地穿过,以他的修为来说,取巧还行,硬抗实在是有些困难。
但他面上毫不惊慌,甚至还在大胆地一心两用,拿自己那点半吊子的知识半蒙半猜地掐指一算,答案也很大胆——他算出来了十七八个阵眼。
江练:“……”
一笔糊涂账!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师尊来吧。
云澹容心下也确实在飞快地算着,手上却毫不手软,挑剑,回旋,干脆利落地自上而下劈开两刀血风,那风散成血雾,又很快重新凝结起来。
那血本就是虚物,借着阵法才能生生不息,又怎么斩得完呢?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只要多花点时间,迟早能找出阵眼来。
关键是这阵法和平日里大径不同!寻常阵法是借着输入的灵力才能流转,而此时,他居然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被迫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个阵法!
这才是真的没完没了,云澹容皱了皱眉。
江练方才一分心,手上的剑就慢了半拍,那腥气浓重的刀风已经逼近眼前,他只好急急退步撇开头,那风本来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护神珠闪了下,风刃像是撞上了什么,两相消失。
罢了,一力降十会吧。
云澹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全部灵力一次性输入进去。
不知何处,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间,从哪里刮来了一阵不寻常的风——之所以说它不寻常,是因为在它停歇以后,林中的树叶全都默不作声地转了转,出奇一致地指向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