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师祖笑眯眯的,看不出真心假意,只是语气轻飘飘道,我啊,自然是平天下不平之事。
——执剑为何?
——平不平之事。
“因此,师祖的剑名为‘定乾坤’。”
那把剑的名字在整个世间都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但这段故事他是第一次听说,江练若有所思,又听见云澹容温声问道。
“江练,你的剑是什么样的?”
剑乃利器,横竖可伤人,生而为杀。
江练修的是符,剑术算不上精,姑且作为防身之用,况且至今也没有遇上什么紧要的场合,最多也就是用来劈柴杀鸡,因此宗门内发放的铁剑已是够用。
他忽然想起师尊,“守一”剑身细长,约莫三指宽,自上而下俯视剑身,波纹滔滔,连绵不绝,因铸造时以灵泉水淬之,坚利无匹,然大道无锋,故而光华内敛。
《抱朴子·地真》曰:守一存真,乃能通神。
鬼神之说皆是无稽之谈。
修仙一道,乃是长生,而非永生。
是修身养性,而非成神为仙。
他上山不过短短一年,漫漫长路才走了个开头,但对于云澹容来说,这已过去百个春秋,人世间的种种,于修仙者而言,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前尘往事皆不堪回首,不出世的天才、清静峰最年轻的峰主、名剑“守一”的主人,他会不会偶尔也有想起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椿萱并茂,有二三知己,三五好友。
方才那句“人活着,才能记着”似乎也别有他意,师尊他是为了记着什么才决定修仙的吗?
原来他对师尊也没什么了解。
江练转念一想,两人相处不过一年,大段时间都在修炼,没什么了解也正常,至少师尊待他不薄,可这样一来,绕来绕去,又回到当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问题上——参加折桂会的弟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他并不出色,到底为什么会收他为徒?
没头没尾的好事总让他有种自己占了便宜的感觉,哪怕心再大,疑问也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江练转念一想,随意给出去的东西自然也可以随意收回去,倘若有一天,那个理由不再成立,他就主动点,老老实实收拾东西离开,不管如何,这一身的修为仍然是他自己的,这些年来在山上度过的安稳日子也不是假的,光凭这些,已是他偷来的福气了。
第十一章
此时已近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似的一片,他们俩回到镇上,往先前的客栈走去,只看见一处人头攒动,再一看,原来是对面有个戏台,瞧那木头和装饰,古朴陈旧得很,这大概是镇上的常驻演出,已经唱了一半了,底下早已坐满了人,站着的人也有不少。
戏台上,一白衣女子作鬼魂扮相,正穿过虎度门,准备上台,莲步轻挪,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
他仔细听了会儿,恍然大悟,那唱的是很经典的故事。
“……曾觅如意郎,难听高堂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料君子貌,包藏祸胆心。一朝祸天降,香魂归地府。”
唱至这里,那女子以袖掩面,语带悲怆地念道,“薛郎啊薛郎,你害我害得好苦,我为你把高堂抛,我为你把嫁妆弃,到头来,竹篮打水,空空!”
那女子唱得情真意切,字字啼血,底下人也跟着低声痛骂起来,人实在太多,距离戏台又有些距离,有些词听得不甚分明。
“这出戏我记得应当是个大团圆结局?”
“女子苦守寒窑十八年换个平妻之位,伪君子反倒升官发财死老婆,算什么大团圆。”
世间多少痴情女和负心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瞧着实在心烦。
正值饭点,酒楼皆满,客栈一楼也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看着不像是有空的样子,幸好提前开了两间上房,江练本想说去房里吃也可,结果那小二往里张望了一下,回头笑道,“正巧,有桌客人刚走,我收拾一下,二位先坐。”
随着他们俩坐下,小二手脚麻利地端走盘子又擦了桌,询问要些什么,两人点了几个菜,最先上来的是凉菜,一甜一咸,云澹容夹了筷桂花莲藕,过了会儿又夹了一块。
江练莞尔:“师尊可是喜欢这道菜?”
食不言寝不语,云澹容先停下动作,似是在回忆,随即微微颔首,“是,小时候家中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金秋时节,娘亲时常摘些花来入食。”
原来如此,江练想起了上午的桂花糕,原来不是凑巧,他又回忆了下,山上没有桂花树,这一年内他也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食物,梅花糕倒是做过一次,后山的梅花常年不败,旧去新来,零落着飘在清澈透明的寒潭水面,他小心地捞起来洗了洗,和着面粉上锅蒸,印象里,师尊并没有多吃几口,大概是梅花香气不如桂花浓烈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