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司楠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洛至桓“呵”地冷笑一声:“你宁可把传承交给一个刚被认回来的后辈,也不愿意自己做阵主?若你接受传承,与花田大阵融为一体,就能继续以这具身体活在世上。”
“若接受传承的是我,您就不会出手阻拦了?”
洛至桓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现在传承已经过半,杀了洛从雪也晚了,梦盈花田终将消失。至于续上凤翼族命脉,我也做了别的打算。只是我有些……不甘心。”
洛司楠眼神微闪,没说话。
“一旦我成功了,凤翼族今后会有其他后代出生,洛从雪是死是活没什么影响。”洛至桓低声说,“我想杀他,是不甘心他把你继续活着的希望夺走了……”
这是他在后辈里最喜欢的孩子,是他唯一一个手把手从小带大的学生,也是他脱离凤翼族之后,唯一惦记的。
洛司楠嗓音沙哑地开口:“老师,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由我一力承担,怨不着他。我资质庸常,只敢走最稳妥的那条路,您要剑走偏锋为凤翼族谋出路,我本不该置喙。但我不能赞同您牺牲无辜性命的做法。”
洛至桓摇摇头,在他的发顶摸了一把。
“罢了,就让我继续去做恶人吧。小司楠,你不必劝我,也拦不住我。我们师徒的心愿是同一个,只是为师还有一点私心,希望你能过好。”洛至桓的脸上竟浮出了几分伤感的神色,“可能是我的报应,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最喜欢的孩子。”
洛司楠喃喃道:“老师您……”
洛至桓冲他眨眨眼,低声说:“没事的,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咱们都不是怕死的,到时我们师徒还能在路上做个伴。”说着他不等洛司楠反应过来,扭头朝陈练一招手,“走了!”
傀儡陈练立刻面无表情地转向他,埋头向花田外跑去,一溜烟似的就消失在众长老的视野里。
长老们没听清两位族长叙了什么旧,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洛至桓原地变回原型,是一只巴掌大的凤蝶,翅膀上的花纹是血一样的红色,洛司楠伸出的手抓了个空。蝴蝶的翅膀一振,化作一道流光向西掠去。
洛司楠跪坐在原地,那些长老见危险离开,立刻小心翼翼地围上来扶他:“您没事吧?他怎么走了?”
“没事,继续保护洛从雪。”洛司楠疲惫地挥挥手,“随他去吧。”
他拖着脚步,在洛从雪对面坐下,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阳在地平线上冒头,第一缕淡白金色的晨光投下第一块光斑,洛从雪如同大梦初醒,骤然睁开眼。
族长洛司楠站在他身前五步远处,逆着晨曦,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柔和平淡。而周围丛杂错落的各色反时令鲜花却像被抽干了水分似的,娇嫩的花瓣迅速枯黄萎蔫,腰肢无力地弯折,长在树上的花不待风吹,就像香雨似的落了满地。
洛从雪只觉得全身的经脉都在沸腾,凤翼族几代不传的秘术此时全都挤在他的脑海里。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站起来,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清晰。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能承受住梦盈大阵的传承。”洛司楠笑眯眯地夸了他一句,“听话,你留在这,消化消化传承的内容,等天劫来了,自然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若我们凤翼族能扛过这道坎,今后再慢慢重建一个花田。”
洛从雪忙问:“那您呢……”
“传承完成,花田已毁,我这具残躯也到了极限。但没关系,刚刚与故旧相见,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洛司楠轻柔地拍拍洛从雪的脸,“小雪啊,我先走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凤翼族族长了。”
洛从雪仓皇伸出手,像一个在新年缠着长辈要点心的小孩子一样,死死地拉住洛司楠的手臂,眼眶悄悄红了:“族长……”
“到时回去见到孔昭,和他说一声,虽说凤翼族明面上不许与外人通婚,但若他愿意嫁到凤翼族当族长夫人,规矩也不是不能改……”
话音未落,凤翼族长含笑的脸在风中忽地散成了一把飞灰,在朝阳下如同扬起的金粉,粼粼闪闪地倒映在洛从雪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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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海天相接处,日轮的外圈披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明晃晃地破开墨蓝的海面与灰暗的天空,在海面上投下一道蜿蜒的亮线,将海神的白袍和银尾也镀上了一层黄金。
在他面前半米处,楼面的胸口被骊珠剑的剑锋贯穿,正扎在心脏的位置,在背后露出三寸长的剑尖。
青铜刺早已脱手沉入海底,巫师脸上的面具也已经彻底碎裂了,面具后的脸不美也不丑,不明艳勾魂也不穷凶极恶,只是一张三四十岁的、平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