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一歪头,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当年保护黎海若纯粹是本能行为,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足以伤害海神的致命一击来自于何方。
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巫师——那时候他爹妈估计都没出生呢。
还没等孔昭想通,就见“韦峻”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当年没能毁了你的琴,现在让你的灵体烟消云散,就当是我送给归墟东君的礼物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韦峻本来变灰的右眼倏地通红充血,接着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气球似的,“啪”地爆开。韦峻的一边眼皮迅速瘪了下去,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惊恐绝望的神色。
下一秒,他手中的弯刀脱离了主人的掌控,狠狠地回旋划向了韦峻自己的颈部动脉。
鲜血喷涌如泉。
孔昭悚然后退三步,韦峻的身体软塌塌地向后倒去,身上的血和灵力却被月钩似的弯刀尽数吸收,那把刀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竖直的刀刃带着一道凌厉无匹的煞气,劈向孔昭。
这是凶兵噬主,是吸饱了主人鲜血和性命的杀招。
他避无可避。就算能勉强闪开,弯刀也一定会伤到他背后和烛九阴缠斗的祁北斓。
孔昭别无选择,怀抱着本体琴身,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架势迎上了韦峻最后的刀芒。
二者悍然相撞,发出一声爆破似的脆响。
祁北斓在另一边肝胆俱裂地转身,也顾不得烛九阴了,纵身向孔昭那里扑了过去,火焰般炽红的九尾狂乱地张开,东堂街道两边屋顶的砖瓦被她带起的狂风卷过,簌啦啦地落了满地。
风沙迎面,祁北斓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却还是在一片嘈乱杂音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喀啦”。就像利斧劈在梧桐树树干上。祁北斓的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泪水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烟尘和乱七八糟的光华此时散开了一点,露出了裹在里面的人影,琴灵的长发长袍还是和从前一样轻软,发梢和金棕色的袖摆被风卷着扬起,背影映在九尾狐碧绿的眼瞳中。
失去灵力支撑的弯刀率先“当啷”一声落地,祁北斓猛地停住脚步。
千里之外,梦盈花田里的洛从雪心口忽地一疼,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正好和冲向他的陈练来了个脸对脸。他像是大梦转醒,不知今夕是何年,有些茫然地按了一下心口,对即将到来的伤害没有作出任何防备。对面的陈练趁机一鞭子抽向他的面门,却被族长洛司楠的长戒尺架住了。
洛司楠挡在他前面,戒尺勉强挑开鞭子,扭头冲他吼了一句:“想什么呢?想死吗?”
洛从雪摇摇头,强行压下心中的躁郁和不安,重新闭上眼睛,汲取着梦盈大阵几千年留下的传承。
那边祁北斓呆呆地看着孔昭的背影,连呼吸都屏住了。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只需要一点外力触碰,就会碎成一堆齑粉。
孔昭缓缓回头,嘴唇颤了一下,似乎想对她说点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秒,他怀中抱着的本体徳音琴坠地,落在东堂残破的石板路上,发出了两声闷响。
因为桐木的琴身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自然是有两声响的。
器身损则器灵伤,器身毁则器灵亡。像是在天光下消融了似的,带着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孔昭的身影在水银堂前消失不见。
祁北斓僵硬地站在原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眨眼,消失的影子也没能奇迹般地重现。
那张俊秀的侧脸上,留给祁北斓最后的表情依然是温柔又平静的,仿佛他只是离开一会,只是去歇一歇,明日依然会捧着装点心的笼屉,逐个敲开他们的门。
但他再没能出现。
草木明秀的招摇山上,招摇君坐在一棵榕树主干的分杈处,把玩着一枚淡青色鳞片的手突然顿住,他眯起眼向东望去,凝神片刻,随即叹了口气,无声地念了几句咒文。身边几根树枝就像是被抽走了生机一般,树叶迅速枯黄跌落。
念完一段后,他额头上艳红的赤宫花似乎颜色也变得黯淡了几分。
荀子姜坐在他对面的树根下摆弄龟甲,见状冷笑一声:“你这老鬼终于要去见先圣了吗?”
“还早着呢。”招摇君懒洋洋地答道,“刚刚干了件好事,欠小海若的情算是还清了。”
荀子姜奇道:“你居然还会做好事?”
招摇君高深莫测地冲他摆了摆手,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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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九阴兀自发出怒吼,露出一口尖利的长牙,猛扑向背对着它的祁北斓。
祁北斓眼眶通红地扭过身,赤红的九条狐尾如同扇面一般在身后张开,尾尖上跳跃着金红的弧光。她仰起脖颈,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鸣,后足蹬地向上窜起,巨大的身子悬停在半空中,比日轮还要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