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炮响倏然入耳,失重的身体哪怕是落在坚实的地面,也得把五脏六腑给摔碎。
他还不能死。
林析沉止不住往后退,零散的意志无暇兼顾背后的枪戟,正欲后迈一步刹住脚,绵软的脚不听使唤,追不上迅猛的速度。
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降临,抨击在胸腔的钝感如潮,竟没有察觉到被人一下接住,只觉奇怪时,滚烫的枪杆收进腰间,抵触在腹边弥漫着热辣的温度。
这是什么?
林析沉探了一只手去摸,忽然被人捉住:“别乱摸,小心走火。”
火铳!
锣鼓惊天动地,破城的军队不是许涧带的骑兵,而是火骑!
炮轰城池,刺鼻的硝烟裹挟厚重的黄沙,江御摘下铁面罩,察觉到林析沉带了伤,心下更加难受,轻轻柔柔地拨开林析沉掌中的剑,低声道:“叫你别杀人,又不听话了。”
残刃叮当敲落在沙石上,冯仟贺尸骨脓血化尽。
销声匿迹的光辉破土重生,一如当年的骁勇之师,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推陈出新,一代又一代人的丰碑伟绩。
角旗猎猎作响,林析沉在风沙中微微睁开眼睛,张开的嘴想回答什么,最终只字未言,胸膛郁结的气血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御慢慢紧蹙了眉,手上戴着护指不方便去探脉,便微微弯腰,用嘴唇轻轻触在林析沉额头上,感受热温。
充盈的人手和精强的装备从根本上判定了胜负,林析沉带的人马寥寥,几个伤势较轻的纷纷卸了刀剑,投去目光去看林析沉。
还没围过去,便被江御的人手挡了下来,自不敢忤逆圣命,领着伤痛去寻军医。
右肩的血洇漫,江御不敢拖大,自视没有探出个名堂,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尖锐的甲胄披身,腰侧佩刀鞘梢纹刻严整,几乎是非常正式的戎装了。
林析沉穿得单薄,松松垮垮的衣衫撕破了口,染湿右肩的血一滴一滴顺着衣襟滚下,林析沉把拧得弯曲的手偷偷藏在袖子下,还是到了营帐,江御替他擦拭血水时才发现的已经错位的指节。
第85章 知遇之恩
林析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阿娘,逢年节的时候阿娘会亲自下厨,跟在母亲屁股后面瞎帮倒忙成了他儿时最快乐的回忆,每次要糖吃,母亲都会变着花样哄他高兴。
画面一转,眼前美好的回忆转瞬化为一把熊熊烈火,他听见有个小孩在大火中放声大哭,弱不禁风的小影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林析沉想抱他走,方才蹲下身,眼前所见又化为了泡影,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往前走着,黎明开道,暖光铺展天际。
后面老爹吐了草芯,骂骂咧咧道:“傻小子你敢去,死在北城一捆席木都没有!”
林析沉顺着老爹的目光去望,少年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驻,适得其反愈发快步,林析沉想追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跑起来时,一把利剑遽然刺进他的胸膛……
钝器干脆利落穿刺过他的心肺,他极力想辨认出对方的面容,胸膛的刀则顺着主人的动作翻转,捅拧,搅动。
逆光之下,苍瘦泛白的侧脸,那个人像极了自己。
林析沉被梦吓醒了,当即吐了一口淤血。
他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江御衣不解带守了一天一夜,见了他醒,预备好的满心欢喜化作酸泪,漩在眼眶。
林析沉要坐起来,右手弯曲的指正了骨,用钢板僵硬地固定,自然是支撑不住整个身子。
好硬。
林析沉尝试抓握,钢板缠在关节,连腕骨都被硬东西死死固定。
江御忙去帮他,怕他又乱动把肩膀的伤重新拉破,便小心翼翼地附在林析沉身后。
原本拉到小臂上固定会方便许多,只是碍于肩伤,用的钢圈栓锁在指骨,那样很容易留下勒痕,当然,比起淋漓的剖面简直是微不足道。
“蒙我眼睛做什么?”
林析沉要抬手去揭开蒙在眼睛上的纱布,被江御捉住,低声道:“避光养几日,见了风沙血雨,加之重硝烟和炮火染的眼。”
“我不要这东西。”
林析沉转了转头,自是脱不掉眼带,另一只手僵硬动不了,心中更加恼,要让江御松手。
“听话。”江御敛低的声色有些颤抖,手不由分说地插进对方指缝,慢慢道:“我不来,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析沉稍显局促,胸口起起伏伏呼着气,耳朵里叫唤着杂音,眨了眨眼睛便袭来一阵酸泪,隐约分辨出江御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林析沉有些焦躁,他睡了几天,这里是哪里,江御怎么会来,京城如何,战况如何,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