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飘过一道黄符,上面朱砂描画的符咒他再熟悉不过,可张懋丞万没想到,有一天,这黄符竟然会冲着自己过来,不偏不倚,贴在了脑门正中央。
张懋丞觉得被从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都被冻上,连唇舌都动弹不了,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东方既白随手扯下根柳条,揪下柳叶念了个咒后,将那脆嫩青枝缠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着牵一头老牛,将他朝山径上拉去。
“姑娘......”
况尹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想唤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方才,他已将所念所想表达得再清楚不过,其后之事,他不想过多纠缠逼问,恐给她造成更多困扰。
毕竟,章台城中有关他和她的流言已经传得沸反盈天,就连这做了新鬼的老道都要调侃嗤笑几句,她一个孤身女子,怎么受得起?
况尹望东方既白牵绳的背影,抬手招呼站在十余丈外的承保过来,喝了他递上来的一碗兰雪茶后,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常听你说,城中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里的小厮丫鬟,你识得七八,这话,不是在在夸海口吧?”
承保将况尹手里的水碗接过,笑道,“自然不敢在主君面前扯谎,只不过,承保心里也清楚,他们与我亲近,看的是况家的面子,又不是我承保这张脸。”
“成。”况尹使劲捏了一下承保的肩膀,“你今日就把话散下去,说是我况尹倾慕东方姑娘,日日上山纠缠叨扰,东方姑娘却嫌我纨绔乖戾,嫌我任性娇养,嫌我胆小怕事,屡次拒绝,不胜其烦。”
承保听得瞠目,“主君,小的不敢......不敢瞎传这些诋毁主君的话......”
况尹见承保吓得汗出了一脸,自个先乐起来,“放心,我教你的话,出了什么岔子自然由我替你兜着,再说了,这也算不得什么诋毁,不就实话实说嘛。”
承保咂舌:别的倒还好,只那胆小一条,平日谁不小心提起,便要惹得况尹动怒,今个,他倒自嘲起来了,也不知那小道姑给主君灌了什么迷魂药。
想着便去看山径上已经走远的东方既白的背影,哪知刚抬眼,后脑便捱了一掌。
“浑看什么,”况尹挡在他前面,嗔笑,“记住了,以后对东方道长,绝不能轻佻浮薄,不知礼数。”
***
这厢边况尹带着自己的人下了山,那厢边东方既白也牵了张懋丞来到山顶,张懋丞见了阿申便要告状,怎奈口舌被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申看他那副模样便冷笑,“该,学什么不好,非学那成精的话匣子,搬弄口舌。”说完,转脸看向东方既白,“下山了这么久,都干嘛去了?”
原来这老鬼也好奇?
东方既白觉得有些事倒是早点说明白的好,于是便搓着道袍上的毛边,期期艾艾道,“况家主君是来道歉的,因为前一天,他家的嬷嬷悄悄来询我的意思,问我愿不愿意嫁做主君的妾室,他觉得此话冒犯了我......”
“你怎么答那位嬷嬷的?”
“没答。”
“所以,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第三十三章 故事
东方既白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来,不禁怔忪住,尤其在看到阿申那双辨不出情绪的眸子的时候。
“我......”她隔着道袍掐自己的大腿:总不能实话实说,她是因为他寂寞不寂寞的那番言辞,才决定不嫁给况尹的吧。
阿申见小道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轻轻哂笑,“小白,心太高了吧,连况府主君都看不上了。”
“没有,”东方既白低头,耳根热起来,小声嘀咕,“哪还轮得上我看不上人家......我就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入了况家的门,怕是也要受欺负的。”
她说了谎,未免心虚,阿申却倚柳望天,目光澄明,“况家公子倒不像是这样的人......”
“人心易变,只有握在手里的银子最实在。”话落,听阿申鼻哼一声,便回头冲他灿然一笑,“没有银子,我也买不来这么多乌木沉香不是?”
阿申本想送“俗物”两个字给她,东方既白却已经走到一块石碑后头,翻找了三根沉香出来,插于七宝博山炉中后,捧到他跟前。
“山君今日还未进香火吧,”她一边说一边把香炉放到老柳的树杈上,摇手将轻烟送至阿申鼻端,另一只手,则轻挠了一下眉梢,赧笑道,“小的时候,有时饿肚子饿得狠了,饿得连觉都睡不着,我便会迫着自己去想些别的,绝不能满脑子的八珍玉食,那可真挺不过漫漫长夜。”
阿申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便没答话,深吸一口淡香后,凝她有些发窘的模样。
“山君道我躺在床上想些什么?”东方既白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自问自答,“我想,隔壁家大毛今天有没有挨揍,他可是把一树的枣儿都打下来了,还想,再隔壁家那位小姐究竟搽了多少香料,才招下一窝的蜜蜂,围着她团团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