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站在前面的东方既白笑,揣度着她为何要到自己院前来时,看到了她手掌中托着的彩凤。
“主君,深更半夜的,您一人出来,连个陪同的都没有,要是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和田嬷嬷交代。”
她蹙着眉,脸上露出不悦,况尹却抿嘴乐着,瞅她一颦一嗔,心里喜不自胜:她美得鲜活,就像头顶那枝从院墙里横斜出来的杏花,和他梦中那个女人完全不同。他责怪着自己,方才怎么做了那样一个梦,把东方既白和那个吓了他七八年,吓得他从儿时起便对女人有了阴影的怪物相混淆?
“姑娘说的是,不把姑娘的话放在心上,是况某人做得不对。”他边说边拱手赔礼,倒将小道姑弄得不自在起来,朝后退了两步,清清嗓子后,笑着把彩凤搁到况尹的手上。
“别再让它飞了。”她叮嘱一句,没再多言,转身走了,杏花簌簌落下,在她站过的地方铺了一地。
况尹望东方既白背影,直到她消隐在黑暗中,才低头一笑,托着彩凤回去了。走到廊下,他将鸟儿的脚环重新拴好,推门欲进屋时,忽的又听到东方既白在院外叫自己。
“主君。”
况尹心头窜起一阵酥麻,想她定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自己,又不好进入院中,于是应一声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
门口无人,况尹朝左右两边的甬道张望,看到一道朦胧白影立在左手边五六丈之外,依稀便是东方既白。
“东方姑娘。”
“嗯。”她答,是她的声音无疑。
况尹于是朝她走去,可他走出几步,那白影便也走出几步,两人一前一后在甬道中前行,况尹在心旌神摇中忘了其他,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竟已经远离他住的凌云阁,来到了一处偏院门口。
“东方姑娘。”他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朝白影叫了一声。
白影不答,拐进院门,况尹朝她望去,只见影子像溶进了夜色里,由深变淡,化成一团虚无。
“她不是东方既白。”心里掠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况尹后背上飘是一层白毛汗,朝后望,只见一条黑蒙蒙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
他慌了,仿佛心的一角也被这墨黑的天色浸染透了,沉甸甸的一团压在那里,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定心神,身子贴着墙根朝院落中瞧去:也是黑压压一片参差不齐的影子,却散发着荼蘼特有的香气,很淡,几乎要融进无边的夜色中。
顺着花间小径,依稀可看到尽头处有一面石鼓,是他祖父以万金换来的陈仓石鼓。这石鼓本有十面,有说造于先秦时期,也有说是天降的神物,鼓面上刻着奇怪文字,无人能识其真意,而石鼓的每一次现世,都伴随着朝代更迭,兴衰交替,譬如秦人兴起,譬如天宝之乱。
可况尹现在却无暇去想它身上背负的厚重历史,因为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气息,湮没住了荼蘼的香气,渗入到泥土中,将湿漉漉的泥腌出了一股子腥味儿。
还有一个人影,背靠石鼓坐着,脑袋歪搭在肩膀上,一动不动。
“是......谁?”况尹没忍住问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那人影却听到了,立直脖子,朝他望过来,眼里闪过两线白光。
“主君......”他像是在哭,声音飘忽着,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主......君......,她......她不是人啊......”
况尹感觉心尖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戳了一下,想跑,腿是软的,想喊人,喉咙却像被捏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偏这时,那人影扶着鼓面慢吞吞站起,踩碎一地荼蘼,朝他的方向走来了。
月华从氤氲中钻出,照亮他的面孔,白得似纸,两个眼睛黑洞洞,像是空的,可是况尹仍然认出了他。
“旺儿......”
况尹终于能说出话来,旺儿却已经走至他身边,身子晃动几下后,忽然向下折倒,整条身体挂在况尹身上。
况尹被他压住,只觉那具身体冷得一块冰坨,没有一丝体温,手忙脚乱想将他撑起时,手却碰到了旺儿后心处的一样物事,轻轻一握,那东西便脱出来,被他抓在掌心。
“她......杀了我......”
旺儿说出最后一句话,脑袋随即垂下,耷拉在况尹肩膀上,轻晃,像一只被风吹动的灯笼。
远处有红光闪过,蜿蜒着,朝这里来了,况尹却完全吓傻了,站着不动,直到那队人走近了,火把映明甬道,他才如梦初醒,看向队伍最前面那个虎背蜂腰的人影。
沈茂林也在看他,眼中闪动明晦不定的光,片刻后,他命人将依然架在况尹身上的旺儿扶起,把尸体摊放在地上。
“后心中了一刀,”沈茂林亲自检查了旺儿的尸身后,抬头,看倚靠在墙上的况尹和他手中仍然捏握着的那把长刀,轻笑,“恕我冒昧,主君能否告知,旺儿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