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无声的尖叫,下一刻,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掼起,抛高,在杏树上方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后,重重堕入杏池之中。
片刻后,一切归于宁静,花堆之上,一只镯子颤巍巍挂在枝头,闪着凄凉的白光。
***
“龙食人。”
脱口说出三个字,阿申用力将手中的紫毫朝砚台中一戳,击碎里面悲戚的幽咽声。他浑身裹满了汗,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榻边躺倒,手抚着胸口歇息了好一阵,才落了汗,心绪归宁。
龙食人,季妫,竟然真的被那池中的怪物给吞食了。他想起方才看到的最后一幕,心头一悸:她扎如池中,瞬间被蟠龙吞得只剩下了一双脚,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便被拖入池底。
他皱眉,一手空握搁在唇上:季妫为何要到杏池去呢?她先去了孙少卿的房中,对醉酒不醒的他倾诉一番衷肠,然后就急匆匆地去了杏池。可是到了那里,她却似乎犹豫了,在杏树下徘徊辗转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靠近池畔。
他坐起身,眸光依然暗沉:她似乎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人,可那个人影只现身了一瞬,其后便再也不见,那人是谁,又为何要跟踪季妫到杏池中来?
还有孙少卿的眼神......阿申愁眉不展地看着窗缝中露出的亮白的天色,捉摸着:那个眼神绝不属于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那是一双占尽了人间风流,虎虎生风的眼睛。
是被季妫牵挂了一辈子,最终为之丧命的眼睛。
可孙少卿虽然已经堕落成了一滩烂泥,人却仍是那个人,偶尔流露出以前的神情,也不至于令季妫慌乱至此吧?除非那一刻,还发生了别的。
难道她感受到了什么吗?某种只属于心灵上的联系,听不见看不着,却能直戳心底,以至于,让她宁愿以身犯险?
他冥思苦想也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心中未免苦闷,于是走过去推开窗户,让街市上刚刚腾起的烟火气漫进来。
市井长巷中喧嚣刚起,一条条长凳靠墙摆着,桌上简单的碗锅巴粥,却勾起他许久未有的食欲。不知为何,阿申此刻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虽不识清欢冷味,他却很想与她一起,同坐一条木凳,同食一碗最朴实不过的白粥。
如此想着,他已走下楼出了客栈,在粥摊前坐好。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米香,自从来了闵国,便终日浸泡在酒肉之中,早已忘了这世间最平庸却也最纯粹的味道。
他要了一碗粥,毕恭毕敬地摆在眼下,用力吸着蒸腾起来的淡淡的甜味儿,脸上浮起抹浅笑。
眉心处忽然传来一丝凉意,将阿申从温暖的思绪中拽出来。他抬起头,看见一根白丝正在自己的眉心一戳一点。它是从街巷那一端穿巡过来的,一路上绕过逐渐密集起来的人群,但除了他外,却好像并没有人看见它。
阿申盯着白丝,它也好像在看着他,彼此对望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愣怔道,“你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白丝自然不会说话,只重新缩回几尺,阿申怔了片刻,跟上它,忽快忽慢地在街巷中穿行着朝前走去。
日出东方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城池,来到城外一条广阔的长河旁。河中央停着一只小船,随波逐荡,被日光映成了一弯明月。
白丝的另一端就在船中。当阿申站在岸边,朝它凝望的时候,船舱的窗户打开了,幽暗的室内传出熟悉的声音:“阿申,你跟灵犀走,就不怕被坏人给拐跑了?”
“公主若是那坏人,在下也认了。”他听出滕玉的声音,对着小船微笑,见她的脸从黑暗中浮起,白生生的,像杏花的花瓣。
船靠了岸,阿申登船,掀帘而入时,看到白丝收尽,盘旋上滕玉手中握着的一根黑色的犄角。
“这是灵犀?”他先是惊诧,忽然想到心灵相契之人才能用此灵物寻到彼此,窘得垂下眼,不敢看坐在角落中把玩灵犀的滕玉。
“父王方才说孙将军在豫章被纪军围困,我就想起了阿申你,”滕玉撑肘看着他,“你呢,你方才为何想起了我?”
“我......”阿申躬身,脸埋进袖中。
滕玉正色,“我说过了,不许拘礼,更不能说谎。”
阿申站直身子,一五一十道,“我方才看到一碗白粥,就想起了公主。”
滕玉一愣,“一碗白粥?”说罢却忽然悟了:食一粥一粟便能想起的人,会是何人?世上最深厚的情感,总是夹杂在平凡的琐碎中的。
她红着脸清清嗓子,伸手在自己身旁的软垫上拍了拍,“你坐啊。”
阿申走过去坐好,稍稍平缓心绪后,从袖口中取出季妫的玉镯,将它交给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