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据说那日,义父见到了他此生所见过的最奇异的一幕场景:一道长虹下,那孩子扬起手臂在空中一晃,便有两条三尺来长的小龙相继从水里跃出,吞食掉他手中的鹿肝后,重新扎入溪水中。”
第六十五章 同类相食
“闵国一向视龙为神物,每年春耕之前,都要选择一株高大的杉树,用于召龙祈雨。不过挂在树上被众人祭拜的龙,当然不是真龙,而是匠人烧制的青铜龙。”
“所以当时义父看到两条尚未成年的小龙的时候,震惊不已,忙命人将那孩子叫过来,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两条小龙。那孩子说他也不知道这两条龙来自何处,只是前几日在这里嬉水,看见石头缝中两条长虫互相追逐,本以为是水蛇,哪知捞起来,却看到了它们头上刚长出的生嫩的犄角。”
“义父心中生疑,问他来自哪里,孩子便笑:我和这两只小龙一样,不知前事,没有归处。”
“义父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决定将孩子带回家抚养,起名孙起,也就是我二哥。”
她笑,“现在你知道那条龙为何会将我驮至岸边了吧,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和它早已熟识。二哥告诉我,它与我同龄,所以,它也算得上是我的总角之交。”
阿申见她虽笑着,眉宇间却隐约晕起愁容,于是道,“殿下方才说你二哥饲了两条龙,怎么方才池中只见一条?”
滕玉略略一怔,眼睫闪动,“在我离开孙府的那一年,一条龙被它的同伴吃掉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有些慌乱,眼睛瞟向院墙,似是怕自己的声音被那池中之物听见。可犹豫了半晌,她终于还是决定将话题进行下去。
“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父王和我的亲哥哥都来到孙府为我庆生,可就在大家齐聚一堂之时,一个喂龙的婢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冲二哥耳语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一同出去了。大概过了一炷香功夫,二哥回来了,神色惨淡,脸白得吓人。义父问他怎么了,他却一字不答,直到父王亲自问询,他见瞒不住了,才说出了实话。”
“二哥说,那天早些时候婢女去喂龙时,看到池中飘满了银亮的龙鳞,而她将两扇鹿丢进池里,等了片晌后,却只看到了一条龙浮上来,另外一条龙,却是怎么都寻不到。她觉得不对劲,所以便去找了二哥,二哥过去后,以哨声诱龙出池,可等了半晌,却也只有一条龙慢吞吞地从池底浮起。”
滕玉蹙眉,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它之所以不像往日那般敏捷,并非因为懒散或者吃饱了,而是因为它的身体几乎胀成了往日的两倍,压得它无法如平时一般快速从池底浮起。”
“我们都看到了,看到了它膨大的身体,它的口中,甚至还有一截吞不下去的犄角,卡得它只能大张着嘴,无法闭合,”她垂头看脚下暗黑色的一滩水迹,脚尖在上面搓摩,“那是头一次,我感觉到养在自己身边,我最爱的杏池中的神物,是一头怪兽。”
她抬头,细望申奢的眼睛,期翼从中得到某种确认,“吃掉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这样的东西,是怪物吧?”
申奢踟蹰半晌,垂下眼帘,“殿下,您的父王不认为它是怪物吧?”
滕玉挑眉,“申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讥讽当朝大王。”
申奢忙躬身行礼,“公主误会,我怎敢......”
话没落,已听到一声哼笑,笑声中带着些许凄凉,“你哪里又说错了,我父王便是杀了自己的两个亲弟弟才登上王位的,所以在他心里,吃掉自己兄弟的龙又怎会是怪物?”
“身在皇室,有些事情,应该早些习惯为是。”申奢很轻很轻地道出一句话,说完,见对方没有回应,朝后退出两步,身子压得更低,“是我冒昧了,请公主见谅。”
“你起来吧,”滕玉抿嘴一笑,“一个礼接着一个礼的,不累吗?”说罢,她看他,“申奢,你说的这些话,早就该有人告诉我,只是他们都不敢说。其实我自个也知道皇家无情的道理,可我也总是骗着自己,不敢面对。”
她见他仍不起身,索性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搀起,眼对眼一笑,“今日听你直言不讳,我倒也豁然开朗了,有些事,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它就摆在那里,像个明晃晃的太阳似的,不看也能被灼到,你说是不是?”
申奢正涨红着脸,一点点抽被她拽住的袖子,乍然听到她问自己,便又冲前行了一礼,“公主说的是。”
滕玉松了手,嘴角漾笑,“是什么?你这个人,都说了不让你行礼,却偏不听。”
申奢听这话便忙立直身子,浅看一眼她的笑靥后,却又一次垂下头,等沸腾的心绪平静,方才慢慢道,“恕在下冒昧,公主今日跃入杏池,是为何故?”说完见她凝着自己,续道,“我看殿下在池边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跳进去,似是思量了良久,想来,定不会是追忆往昔,想像儿时一般在池中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