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心道来了这陈国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恼得在殿中团团转,最终还是气不过,把那茶盏咣当一声掷在地上,瓷片飞溅了一地。
“那可是羊脂玉制成的茶盏,价值千金。”
裴婴一怔,便听见一道低沉男声从窗外慢悠悠传来,此时正值盛夏,殿中还摆放着冰盆,四面小窗都被竹竿撑起透气。
裴婴从西暖阁的窗户里探出头去,就见昨日才和自己打过一架的人正坐在外头一棵桃树上,一腿支起,一腿垂下,玄色衣袍上落了点点绯红。
“关你何事!”
裴婴双手一撑窗沿便弓身翻了出来,他站在桃树下仰着头看着坐在树上的男人,“不过千金,还不抵孤一月给宫人的赏钱。”
晏云霆垂眼打量他,裴婴被他这冷冷清清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又觉得他在上,自己在下,这样的姿势着实没气势了些。
裴婴一插腰一仰头,抬起张俏生生的小脸,“你,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晏云霆站起身来,脚尖一点树枝便跃了下来,刚好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他在那树上坐了多久,身上都沾染了桃香,裴婴望着他发间夹杂的一片桃花瓣,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晏云霆天生长了张木头脸,他低头望着裴婴,十来岁的小皇子稚气未脱,浑身都是天真耿直的娇气劲儿。很少有人会这般直接打量自己,晏云霆干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麦色肌肤上微微漾起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他把自己从刚才就一直抱在怀里的酒坛递给裴婴,生硬道,“昨日,是我不对。”
裴婴这才想明白,原来晏云霆竟是来向自己道歉的。
他别开了脸,并没有伸手去接过酒坛,少年轻轻咬着牙,似乎还在怄气,“真当孤是好收买的?什么酒也敢随意呈到孤面前来?”
晏云霆闻言也不恼,只动手撕开了封在酒坛上的红绸,霎时间便有浓郁酒香传来,酒香中还隐隐夹杂一缕荷香。
“荷花蕊。”
晏云霆神色漠然,将开了封的酒坛递给裴婴,“埋在地下已有十五年。”
裴婴闻到酒香早已心动,只是还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他接过酒坛,抬眼便看见晏云霆已有转身要走的架势,忙提声叫他,“哎!燕、燕......”
“是晏。”晏云霆扭头拧眉提醒。
裴婴歪着头朝他眯着眼笑,“哎,晏云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既亲自上门赔礼,还送上了好酒,为何不陪我喝上两杯?”
他左右看了看,在地上寻了一处石墩,也不怕脏了衣裳,随便拍了拍就坐了上去。裴婴朝仍然站在那里的晏云霆招手,“一人独酌有何意趣,好酒当与人共饮才好,快来快来。”
此时桃树花期已到了末尾,桃花扑簌簌落了一地,像是织了一张粉嫩的绒毯,裴婴一身白衣,冠未戴,发未束,坐在花丛中时就像一幅画。午后阳光温柔,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在地上投下光影,裴婴唇红齿白,双眼清冽得像一泓溪水,无端的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晏云霆望着那纤细的少年怔了怔,继而沉默着在他身边坐下。
裴婴唤来宫人拿来两个玉碗,低头倒酒时长发从他背后滑落到肩头,还轻轻蹭过了晏云霆的手背,晏云霆忽地打了个冷战,那一瞬他闻到了来自裴婴身上浅淡的依兰花香。
裴婴将斟满了酒水的玉碗递给他,他生来爱笑,虽然骄纵了些,却也是不会记仇的性子,昨日恩怨在他心中早已化解,更何况这人还带了好酒来给自己赔不是。
“喝酒嘛,自然是用碗豪饮才过瘾,那酒杯还没指肚粗,一盅一盅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裴婴吹去了碗中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落花,“父皇总说我糟蹋他的好酒,只会喝,却不会饮。左右都是喝,有什么不一样?”
晏云霆看他发间夹杂一朵落花,粉白的瓣,嫣红的蕊,陷在那乌黑柔软的发间被春风吹得微颤。
他低头饮酒,忽然沉沉开口,“北疆也有酒,不过烈,喝下去像吞刀子一样割喉咙,咽入腹后又像燃了一把烈火。你若是酒量好,下次我从北疆回来,便给你带上几坛。”
说话的功夫那荷花蕊已让裴婴饮了半坛下去,他虽然嗜酒,可这酒量着实一般。裴婴已然有些微醺,单手撑腮只望着他笑,双颊像抹开两点胭脂,红艳艳的好看。
他双眼蒙上一层雾气,像是落雨时的茶山,雾霭朦胧却又犹带水汽。裴婴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有些发懒,于是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哈欠,带着酒意用力点了点头,“好呀。”
裴婴喝多了便不像平时那样话多,晏云霆也是个寡言的性子,两人就这样花下对坐,一时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