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微微哽咽,急喘着闭上了眼,“爹对不住他,爹没有一日不在想他……”
他抱着已经冰凉的婴孩尸身,哭到几乎断气,哭声喑哑而低弱,像是生生从喉咙中磨出血肉,“路上难走,记得好好拉住哥哥的手,别和他走散了。若有来生,你们两个……可别再来找我了……”
裴婴抚摸怀中孩子青紫的小脸,眼泪混着唇边鲜血一滴一滴砸落下来,他无助地抬起头来,茫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沙哑哭道,“怎么又没了、怎么又没了……我要疼死了,孩子、我的孩子……”
第一百零六章 男孩,夭折了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自打入了梅季,金陵的雨就一日多过一日,好在春日的雨是温柔的,落在身上似乎也打不湿衣裳。只是因着成天落雨的缘故,秦淮河的水位也上涨了不少,燕昭担心自家那正顽皮的小儿贪玩,回头再掉进水里被卷走,每日鲤儿下了学,他总是要亲自去接的。
这日鲤儿被夫子留堂了,原因无他,夫子授课时无意中提到《周易》中讲天地设位,卦序以乾为首,又提到那《彖·乾》所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而《彖·坤》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乾为天,坤为地,天地尊卑不可逆转,否则便是乱了伦理纲常。
提到了乾坤尊卑,夫子又拿邻国大陈举例,道那陈国如今气数已尽,只因换了个坤泽坐镇,夫子对此十分不齿,说坤泽就应在家相夫教子,怎能出入朝堂翻弄风云。
鲤儿原本还在认真听课,听到此处却拧紧了眉头,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夫子用余光瞥见了他,清清喉咙,“晏雪声,你可哪里有疑?”
“先生,”鲤儿弯腰一礼,“学生有一事不明。 书上曾说,‘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学生以为,乾坤相倚,方能得到天地万物之道,您方才说天地尊卑不可逆转,学生却不同意。”
“就拿陈国天子说例,初时他所为人诟病的,并非是他坤泽之身,而是他身为陈国皇后,却在陈宣帝驾崩之后勾结外臣把持朝政,这的确于理不合。学生也曾有所耳闻,陈帝登基不足一年,这几个月来陈国在他治理下草满囹圄,民康物阜。治理国家,不是看管理者是何身份,而是他的能力,是否能让百姓富足,家国安定。既然乾元能做到之事,陈帝以坤泽之身也能做到,那为何还有乾坤尊卑一说?”
夫子沉下脸来,捋着花白胡须斥道,“胡言乱语。黄毛小儿只知表面,你可知那裴婴初上位时,陈国朝堂之上血流成河,他为坐稳皇位,斩杀数十位朝臣。此子心狠至此,如何能做一位仁君?”
“可是百姓不管这些呀。”
鲤儿无视夫子铁青的脸色,自顾自答道,“百姓不想知道天子是以何种手段坐稳皇位,他们只想米烂陈仓,保境安民,陈帝做到了,只因他是坤泽之身,便要否定他所做的一切功绩吗?”
“你这学生,真是不可理喻!”
夫子忍无可忍,险些摔了手中的书,“乾坤天地乃事圣人所言,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辩驳!”
鲤儿扭过头去,梗着脖子闷声道,“圣人有错,学生不服。”
“你!”
夫子瞪圆了眼,气得胡须都在颤,抖着手拿出戒尺来,作势要打他的手心,“放肆,这话也是你这垂髫小儿可说得的,伸出手来!”
鲤儿挨了手板,又被留了堂,燕昭去接他的时候夫子还没消气,把事情原委复述一遍,这才让他领走孩子,吩咐回家后一定要严加管教。
鲤儿白嫩的掌心被手板打得通红,燕昭只能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帮他拿着小书袋,在路上轻声问他,“鲤儿,方才在课堂上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鲤儿年纪小忘性也大,没一会儿就忘了才发生的不愉快,蹦哒着要去摘枝头一朵刚绽开的海棠,“错的是先生,我没错。”
雨细密地落下,敲得油纸伞啪啪作响,燕昭把伞往鲤儿头上倾斜了一些,眼里带了些怨怪,“即便先生不对,你也不该在课堂上公然与他顶嘴,罚你今日不许吃点心。”
鲤儿求了他一路,没想到往日温柔的爹爹竟如此坚定,直到与点心铺擦肩而过,已经快要看见张府大门了,他这才知道今日是真的吃不上点心了。
燕昭赶了闷闷不乐的孩子回房学功课,又嘱咐下人拿些活血化瘀的药酒为他揉开手掌心的伤处,这才端着才泡好的茶水,敲开了书房的门。
接连几日小雨不断,书房中没有点灯,有些过于昏暗了。晏云霆坐在书桌后,面前是一封展开的书信,身边小窗未关,雨水夹杂着打落的花瓣吹落进来,湿了书信,晕开了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