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封一哽,自己都不知为何点了头。
羸弱的坤泽乖顺地由他抱到床上,姜兰封为他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下。裴婴双眼微阖,侧身环着高耸的肚腹,他疲乏得紧,眼睛有些花了,他看着眼前这人,不自觉地就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不许你走。”
记忆中,他似乎是很多年没有这样说过话了,裴婴长睫都在抖,明明下一瞬就沉入昏睡,却还是哑声重复,“不要走。”
姜兰封看着他眉间越发暗淡的红痣,迟疑一瞬,伸出手去覆盖在他湿润的双眼上。
“我不走。”
第九十九章 她全名方芙兰
草长莺飞的春日,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春天不似暑日炙热,风是温柔的,阳光也是温柔的。春日的草木颜色浅淡,像是一笔浓墨重彩被清水稀释,清亮又不失生机,大片浅绿莺黄晕染在枝头,像一幅淡雅的画。
大陈帝京以桃花著名,每年四月伊始,自京郊到皇宫城内,桃香一路蔓延,堪称画境。
可这帝京内外,若说开得最好的桃花,莫过于皇宫内顺宁殿外的那株了。
裴婴产期将近,那催产的药物每日午后喝下一盏,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了反应。他腹中胎儿不过八个月,就要提前催产,这几日他腹痛难忍,原本高耸的肚腹也日渐坠沉,想必是已经瓜熟蒂落,不日将要生产。
那天阳光正好,他左右无事,趁着宋安去煎药的功夫,裴婴自己一个人撑着手杖慢悠悠地走到了顺宁殿外。今日不知怎的,他精神气力都比往日好上不少,走了这么一小段路,竟然也不觉得累。
顺宁殿外的那株桃树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树冠茂盛而庞大,枝头桃花怒放,半边天似乎都要被晕染成这绯红似火的颜色。裴婴站在树下,仰着头去看这株桃树,桃花将他眼底映成淡淡浅粉,树下那方青石板还放在那里,有些东西似乎一直没变。
青石板上落了一层花瓣,他也没有拂开,只将手杖放在一边,扶着肚子小心坐了下来。
落花扑簌簌落了他一头一身,他伸展开苍白的手心,一枚桃花打着转轻轻落了上去。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却不刺眼,透过树叶间隙投落在他身上,裴婴微眯了眼,光斑在他纤长的鸦睫跳跃。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日子总是喧嚣吵闹,他也想寻得一丝喘气的空隙。
裴婴想到年少时的自己,曾奢想纵情于江湖,携剑平乱世,可奢想终究是奢想,就好比他幼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囚笼关锁一生。
腹中疼得厉害,许是孩子真的要到了出世的日子,那催产的汤药他连喝了几日,身上也一天乏过一天,上回生产他没了半条命去,裴婴五指渐渐收紧,碾碎了手心那枚桃花,心想,若这回他父子二人都能平安,往日那些种种,他都不再计较了。
他出来有些时间了,裴婴捡起手杖,托着日渐下沉的肚腹艰难站起身来,走之前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眼这灼灼桃花,他的孩子出生在这温暖的春天,甚好。
今天裴婴运气不错,回到永和殿时宋安还没回来,窗边有一张木榻,推开窗就能看见屋外的海棠,裴婴靠坐在上面,捂着胀痛的下腹,缓缓抽了口凉气。
他想着,喝完今日这副药,应该是差不多了。
这几日腹中疼得厉害,却又不像即将临盆那般,不很剧烈,却折磨得他寝食难安,未足月的孩子硬用药催下来,想必是要不舒服的。
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有些乏了,裴婴单手撑头,支撑不住汹涌睡意,歪在木榻上睡着了。
再醒来是让身边的人吵醒的,下腹绞痛,他低低“嗯”了一声绞紧了眉尖,初时以为是宋安,昏沉着沙哑开口,“水。”
待鼻尖传来淡淡花香,他才意识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却是旁人。
裴婴霎时清醒,一把握住来人手腕,哑声怒问,“谁!”
却是个年纪不大的宫女,她因贪慕天子睡颜,这才走近了些,谁曾想竟惹了裴婴震怒。她吓得瑟瑟发抖,因着被裴婴攥住手腕,连跪下都做不到,鹅黄色的宫裙裙摆抖出涟漪,连带着腰间那枚玉佩都晃动起来。
裴婴让那抹翠色吸引了目光,下一瞬却神情大变,那玉佩玉色莹润,触手升温,当是块宝物,只是超出裴婴所预料的,上面竟刻上了鲤儿的名字!
裴婴双眼血红,嘴唇却陡然惨白,双手颤栗着想要触碰这块玉佩,他不会认错……他当年留给腹中孩儿的出生贺礼,以供日后父子相认的物证,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万次,怎么会认错,他绝不会认错!
“放肆——”
裴婴目眦欲裂,眼里几乎要流出血,他抖着手一把将玉佩夺来,红绳磨破他白嫩掌心,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