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敢动。
“奈。”
天外的音试图将她喊醒。
林奈却仍陷在苦痛之中。
她在碎成蛛网的世界里昂首望他,唇角的一丝血缓缓流下,流过细弱的脖颈。
此刻的她像是高温窑炉里被烧出满身裂纹的青花瓷,再经过一道冷萃,就会瞬间崩溃。
“放开我。”她的声音只剩下气音,毫无力气,却异常坚持,但拉尔夫却没有听从。
林奈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哆嗦,却固执地剥开铁链。
但铁链缠得太深,太紧,就像拉尔夫嵌在她腰上的手,像钉耙,让她无法反抗,只能无声地啜泣。
想丢掉,想丢掉,她的脑海里都是这个想法,却怎么都丢不掉,怎么都丢不掉。
他们就像长在鲸鱼身上的藤壶,她用尽力气扭拧,却无济于事。
该怎么丢掉他们,怎么丢掉他们......
林奈不可避免地陷入两年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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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不夜的香港,私人小型飞机飞过维多利亚港口的上端。
那时林稚拿到全奖进入哈佛。当年哈佛全大陆招生不过8人。
作为奖励,林父出资让两姐妹出去旅游放松。
但其实林家人对于这个录取通知书并不兴奋,更多的反而是担忧。
践行宴上,林父说他忙于科研,来不及参加。
‘践行宴’本该是送人别理的晚宴,但很好玩的,宴会上说得最多的反而是归国的事情。
爷爷老了心脏不好,刚做了搭桥手术,只能喝一点白开水,但就是这一点点白开水就让他喝醉,滔滔不绝地,又一次讲起了开/国的事情,眼泪婆娑。
“当初我给康斯坦丁写了一封请教信,学术上的问题他们看不懂........那是我和老师们都在农场,每天下田挑肥,师生的边界打破了,我们处成了朋友,反而让我更愿意问问题,更爱思考,学得更多........那时我是不后悔的,就是担心你奶奶,音乐嘛,那时候没人听的,明明获得柴可夫斯基奖第二名,是弹钢琴的手......”
奶奶的手很粗糙,早年间碱性物质碰多了,手心手背就和鱼鳞一样,天气一干就扑簌簌落雪。她的指骨也很大,听说是在农场里徒手拔荆棘被刺的,血淋淋一根根的刺扎进去,又在暗夜的油灯中拔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年代,有知识的、留过洋的、学艺术的女性总是最苦的,但都已经过去了。
奶奶后来还是重返了校园,只是不再教书。
但她弹的钢琴一直很好听,在最艰难的黑夜她也会对着床板练习。
对于归不归国,奶奶不发表一言。但爷爷却坚持小辈一定要回来。
用他的话说,都是一样的。
他回国时,美国也陷在麦/卡/锡主义,其中锒铛入狱、选择自杀的同窗们,对比浩/劫又能好到哪里去。
“美国已经不是以前的美国,他已经是个国家,不再是移民者的流浪地。这一点林如清最有体会。”
林如清是林奈的父亲,因为他所学的专业,他当年在伯克利博后毕业回国的艰难程度远超于开/国回来的爷爷。
在美四年的蹉跎与苦闷,让他从曾经美国的向往者,变成了被背叛后清醒的人。
“小稚只要学好数学就好了。”
这一场宴会爷爷对林稚有很多叮嘱,每一句都掏心掏肺。
林奈不由想起她出国前的晚宴。气氛很轻松,只是让她好好读书就好,介绍美国的风土人情的轻快话题才是主导。
这种差别,让她心中有一种说不上的惆怅,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
也正常,她想,她的妹妹是公认的天才,是和爷爷同级的老人都来劝不要出国的小孩。
她也能理解家里人的担心。
毕竟、太聪明了。
可没人能劝动林稚执意入学美国的决心。
林奈也劝过她,但在林稚幽亮而认真的眼眸中,说不出话来。
“姐姐真的不想我去吗?”
她想了又想,最后只道了一句、“随你。”
其实那时她还可以说更多的,如果她是真的担心她的话,她可以把那一些危险说出。
但她没有。
嫉妒使她没有再说下。
哪怕在最最内心,她是清楚的——林稚执意去美国是想要与她在一起。
她也是最最清楚的,只要她强硬地拒绝,她也一定会听话。
但没有。
但她没有。
为了逃离妹妹的阴影,逃离家的压抑,她平静地选择了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