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怎么能呢?
就连这个悲哀的当下,也是他们胆战心惊地绕开仇恨与猜忌的獠牙,背负着两百年的重量,就像瞎子在丛林中摸索着前行那样走来的。
于是昏耀惨笑了一声,说:“……好。”
“说好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天衣无缝地答上来,我就给你我的决断。”
兰缪尔的神态立刻变得柔缓了,仿佛欣慰于一切回到了正轨。
“那太好了……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对王坦白呢。”
他咳了两声,看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呢喃了一句:“……天快亮了。”
“我们出去说吧,到有阳光和鲜花的地方。”
……
兰缪尔已经走不动了。
他想下床的时候,才一沾地就往下跪。
昏耀把他拦腰搂住,先给他披上那条火狐皮毯,然后将人类背起来,托着双腿掂了一下。
好轻,他心想。属于人类的躯壳趴在高大的魔族的背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兰缪尔很轻地“唔”了一声,两条手臂绕过昏耀的脖颈,指尖像花蕊那样细弱地垂下。
昏耀推开门,走出了这间小木屋。
结界崖上还很黑,只是淡淡地从上面投过来若有若无的一点光,代表着破晓将近。所有花儿都闭拢着花瓣,茎叶在微风中起舞。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害怕……”兰缪尔疲倦地垂着眼,“原来,我口上说着不在意,其实也会担心种下的花不能开的……”
“吾王,面临抉择的那一刻,您也害怕吗?”
昏耀将兰缪尔在花儿最密集的地方放下,为他重新披紧那火红的毯子:“当然,我也害怕。”
说罢,他深深地望着头顶的结界,闭着嘴迟迟不开口。
于是兰缪尔心想:果然在害怕。
“玩一个游戏吧。”兰缪尔突然清了清嗓子。
“我也有想问王的事,我们……轮替着问对方问题,回答的必须要说真话,而提问的必须相信。”
“谁先不敢回答,或是谁先不敢相信,就输了。”
“好,”昏耀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他已经太久没有与兰缪尔论过输赢了,“让让你,你先说。”
“咳,”兰缪尔勉力坐直一些,很郑重地盯着昏耀,“那我要问了。”
“你问。”
“吾王,您……”
兰缪尔眼眸一闪:“您,嗯……”
病人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这让魔王缓缓皱眉。
这样难以启齿吗?昏耀的心不禁往上提了提。事到如今,永恒的别离将近,兰缪尔会在最后询问他什么……
“我是想问。”
兰缪尔难为情地低着头,“您现在,还有……生……”
昏耀连忙贴过去,扶着他的后背:“听不清,什么?”
“……育……”
“誉?你说声誉?”
“……能力吗……”
…
……?
兰缪尔羞愧地闭上眼,惨白的病容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对不起,可他真的很在意这个!
“您现在还有生育能力吗?”
——???
昏耀的脸皮凝固了。
“你……”
他目瞪口呆,“你再问一遍!?”
“就是……您的生……”
昏耀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打住!不用再问了!”
捏紧的手指发出嘎吱的声响,魔王森然冷笑:“怎么……你、想、给、我、生!?”
兰缪尔:“您还不能提问。”
兰缪尔:“还有、咳……要说真话!”
昏耀气得眼前发黑,他额角青筋暴起,却碍于“游戏规则”,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回答。
“巫医每年都会检查王的体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有那种毛病!”
兰缪尔松了口气。
昏耀都快崩溃了:“兰缪尔,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这个问题是哪里来的……!”
“这是您的提问吗?”
“你!……算了。”
魔王狠狠喘了两口气,到底没有把这个诡异的话题延续下去,转而问:“你卷轴上最后一行字是什么?”
兰缪尔一愣,然后无奈道:“您浪费了一个好机会,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说:“是……‘最后陪王在结界崖上看一次阳光与鲜花,坦白过往的故事’。”
“所以,其实就算您不勒令我搬过来,奴隶也会求着吾王陪我来一次结界崖的。”
竟然不是“打开结界”之类,昏耀有些意外。
“过往的故事?”
兰缪尔摇了摇头,说:“该我了。吾王,您为什么不恨我了?”
昏耀:“啧,谁说我不——”
兰缪尔:“真话。”
“……”魔王的脸色阴了阴。
可恶,区区游戏,竟然如此艰难。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烦躁地摇头,“该报的仇报过了,该压榨的也榨过了。再说,你这个人,本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