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夜色像海水那样灌满了木屋。
昏耀从后面抱着他,轻轻地给他抚着背,将下颌很轻地贴在他的头上。
兰缪尔将手帕放在一边,拍拍昏耀,虚弱地笑:“好了,没事了……睡觉。”
自从搬到结界崖后,他的病情短暂地和缓了一些。
但风平浪静的日子突然迎来了结束。
兰缪尔又开始出现症状,疼痛、咳血、晕眩,时而陷入昏迷……这一次,衰败的迹象更加明显。
“……兰缪尔。”
魔王忽然沙哑地开口。
兰缪尔愣了愣,伸手捧起昏耀的脸:“怎么哭了。”
他皱起修长的眉毛,用掌心擦去那点水迹:“我好像还从没见过您哭呢。”
夜色中,魔王的眼眶湿了。但他的表情还算镇定,说:“之前在王庭,我去找老塔达占卜过一次……占卜你的事情。”
“是什么结果?”
魔王慢吞吞地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人类的眉心:“直到下雪的时候,你还活得好好的。”
兰缪尔怅然道:“但是,距离今年第一场雪……咳,应该也没有很久了。”
昏耀的笑容悲凉地消散了。
神子都是这样无情吗,他心想。就像其信奉的,永不真正降临,只冷眼旁观万物生灭的神明那样?
兰缪尔说:“请吾王早做决断吧。”
“睡吧。”昏耀低头亲了他一下,“明天,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于是兰缪尔的心,在这具疲软的躯壳里轻快地悦动起来。
或许,那个最终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他的魔王即将宣判他的命运,为这漫长又转瞬而逝的七年,定下应有的结局。
他这样想着,安心地合上沉重的双眼,有些吃力地维系着每一口呼吸,胸腔也随之起伏。
慢慢地,意识就像融化在水里的糖晶那样,一点点,一点点地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神子试图将法阵学教给魔王的后果——
昏耀:我悟了,在深渊里任何魔族都有可能背叛我,但法阵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第38章 真话游戏
第二天,兰缪尔却没有醒过来。
昏耀从早晨就端来了水盆和毛巾,坐在床边等着照顾睡醒的病人。
但是等到山崖上逐渐明亮,又等到天色逐渐黯淡,兰缪尔依旧昏睡不醒。
被叫来的多古摇摇头,说这是身体过分虚弱导致,并没有什么良策。
昏耀等到次日,又开始以魔息凝出疗愈符文,不停送入兰缪尔体内。
第二天的深夜,病人醒了,并且很快就意识到魔王做了什么。
兰缪尔沉默地卧在床上。他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忍痛,额头上浮出细密的冷汗,而青白色的嘴唇被无意识地咬得深陷下去。
许久,他才从口间挤出沉重的声音:“您答应过我不再这样做的……”
昏耀:“谁叫你怎么叫都叫不醒?”
兰缪尔真的生气了。他的两颊浮起病态的嫣红,蓦地睁开眼:“我说过,开结界之日需要借用您的魔息,吾王还不保重自己吗?”
“难道在您心里,叫醒我比魔族的命运更加重要吗!?”
他说完一句,就张口剧烈地喘,脖颈绷得仿佛要挣断一般。那双漂亮的眼眸又痛苦地闭上了。
“兰缪尔,你真是个……”
昏耀偏执地摇头,咬牙道,“真是个可恨的东西……你……”
“我可不可恨不重要。吾王,没有很多时间了,您仍然无法下定决心吗?”
怎么下定决心?昏耀近乎绝望地想。
他若允许兰缪尔以魔息打开结界,和亲口杀死兰缪尔又有什么区别?
假若不允许,和踩烂兰缪尔的心,令这个人死不瞑目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一刻,昏耀又恨起来,恨得烧心。
他想,兰缪尔怎么敢这样做,怎么敢把自己与魔族放在天平两端,逼他做出如此残忍的选择?
与此同时,魔王又悲凉地意识到:自己竟不再怀疑圣君了,他的担忧里不再有“如果兰缪尔在欺骗魔族怎么办”了。
或许他不再是个合格的魔王,但试图将瘴气与恶魔放出深渊的兰缪尔呢?更不是个合格的圣君。
那样他们也算般配,应该一起下地狱的。
早知如此,更早些相信就好了。
如果他在第五年初学法阵的时候就相信兰缪尔,如果他在第三年的结界崖上就相信兰缪尔,如果他在第一年的那片原野上……
没有将利刃刺入那片胸膛,而是紧紧地抱住他心爱的圣君。
为他解开镣铐,为他治好旧伤。
洗净那柔软金发间的血污,亲吻不生有鳞片的眼尾。
那么他们的第七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