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时,那些人的确没走,他挑了个空坐下,没有人搭理他。
他将拇指按在鸟形佩圆圆的脑袋上,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竟没有想象的痛。
尾羽的勾一点点刺穿皮肤,从后腰处钻出来,他反手环去,捏住勾子,用力一拽,剧痛登时生起,痛得他四肢百骸都震起来。
鸟形佩拔出来,血喷涌而出,他撑地起身朝蓝火跑去,周围人见他抢火,连忙冲上来阻拦。
饶是他身手利落,躲过了拉扯,也因失血与疼痛失去了气力,所幸的是,他一下子栽在了地上,腹部砸中火堆,蓝火熊熊地烧了一瞬,便熄灭了。
烈火之下,百伤可愈,这可能是长老们送他的唯一礼物。
醒来时,阳光从树丛里穿下来,笼罩在他的肩上,悦耳的鸟语响彻山谷,霜露布满眼前的草叶,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
鸟形佩握在手里,血沾了满身,他用手轻轻一触,这是第一道留下来的伤口,但已经愈合。
后来,他下了山,在罗王庙见到了生火做饭的痕迹,篝火堆一看就是燎叶搭的,歪歪扭扭却怎么也不掉。
没有李及双的痕迹,他猜想她必定是回到土司制所,谁知追过去时,她和燎叶两个人还未走到制所。
望到她时,他第一次听见了心跳声,扑通扑通,震响了整个胸腔。
他没有要与她相认的念头,来时他做好了打算,暗中护送她回到长安便可。
所以只远远地跟着他们,上山下山,穿林过石,淌过河便歇一下午的脚,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再次垒砌起思念。
李及双一点儿也不着急,但走时又不断回头,仿佛后面有一个落了很远的人,在不知疲倦地追赶队伍。
他希望她在等自己,但她和燎叶从来不提起他。
察觉自己冷得异于常人,是在他们走过后的一个茶铺上讨茶吃。
那小二上茶时没留神脚下,一脚尖踢到了桌角,痛得龇牙咧嘴,身形摇晃,差点把茶泼到他身上。
他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却把小二吓得半死。
“鬼?!”小二抱着那只碰到他的手,频频后退,一脸惊惧地看着他,像被烈火灼伤一般。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这幅尊容太过吓人,也不搭腔,虽然邻桌食客纷纷侧目,他仍自若地将茶饮尽,掏出一文钱按在桌面后离开了。
离开后他在水边照了照,才发现眉毛鬓角都覆了霜,朱颜鹤发般。
后来他便缠住了手,戴上遮眼的檐帽,像个躲避仇家的剑客。
有一晚,他后脚跟进去的客栈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正巧在李及双旁边。
他难得地又离她只有一墙之隔了。
那一夜无事发生,其实一路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像没有他,她也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但他做了一个梦。
开始他还不知道在梦里,他和李及双坐在床边说话,暖黄的日光落了一地,她穿着绯碧裙,耳上戴着青宝石坠子,第一次有这样乖巧可人的面貌。
他满脑子只有“为何我们要坐在床边,这也太有失体统了”的不解,却一点也没挪开身子。
她问了他什么,他总是答不上来,因为压根就没听到。
于是她侧头望他,竖耳等着,酝酿着小小的火气。
朦胧的光线透过窗纸,落在她的面庞上,照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又转过来一些,靠近来,逼得他不敢走神:“如何?”
他还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只知道眼前的她与平时全然不同。
她生得很美,但平日里的美是亮烈逼人、无法直视的,当她盯着自己讨要说法时,从来不会如此温和亲切,甚至含情脉脉。
她伸出手来,捏住他的下巴,软绵绵的指尖就像是两只猫爪,挠在心上。
“怎么了?”她问,拉长了尾音,有一丝不耐。
其实她连嗓音都很蛊惑人心,不是娇滴滴的甜腻之音,而是每个字都在胸腔里震动后,一路反复摩擦到了嘴边。
“你还不愿从了我吗?”她又重复了一次,往旁边闪了闪身子,音调带着些许委屈,“婚期都定了,你不会又反悔吧?”
他动弹不得,只听见心跳砰砰砰,砰砰砰,催他快答。
“我们订亲了?”他试探着问,生怕听错了她的话。
她听着古怪,转过身子来正对着他,有些恼:“你怎么了?前边就一直左推右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吃妖怪,为了你,我可以少吃一些,顶多我们亲热后,我再去抓来吃。”
他还想着她跟平日不同,原来已生猛到了这个地步,反倒令他释怀了,她还是她,骨子里的傲逆一点没变。
这么多家人里,她只提过五皇子李吉,其他人都闭口不谈,但有些不快乐是不用说也能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