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冲而过的秃鹫发出尖利的叫声,震得地上的人不由得噤了声,缩起双肩后退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路的尽头冒出几个身着青蓝,宽袍大袖的人,揣着手,迈着长步,一行一顿地如同迎神般走了过来。
来人想必就是沈无淹口中的长老了,那股隆重、肃穆的劲在黄土漫天的乡道上显得极为突兀,但所有人都垂首以候,连燎叶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李及双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更别说眼前的景象在她看来还有些不伦不类。
行至跟前,三人竟无一人行礼,更别说李及双还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三人,气氛一时尴尬到让燎叶又开始无所适从了。
领首的白须翁清了清嗓,先跟沈无淹说起了话,一字一句都甚是威严,如同父皇身边宣旨的大太监,趾高气扬地总是能镇住所有人。
沈无淹有问有答,倒也不卑不亢。
她看了一眼左侧一身黑麻服,头戴皮弁冠的人,猜测此人可能是祭司,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是哪一朝的祭司,总之不是这一朝的。
祭司本人有些定力,只装作没有看到,反倒是右侧那个清瘦突眼的中年男子,或许没等到李及双大喇喇的注视,还不满地斜乜了一眼,扬起了鼻孔。
她全当未见,移开了目光。
沈无淹用当地的古音介绍她后,又对她说:“公主,这是村中大长老,妫①guī伯公。左右分别是二长老妫辛公和巫缅大人。”
若要按品阶身份来算,眼前这三人应先向她行礼,但是这穷乡僻壤之地,未免横生枝节,她还是浅浅行了一个万福。
果不其然,三人只是看了看她,并不回礼。
妫伯公施施然先开口:“今朝的公主,或许比当今的天下活得还久。”
他一口纯正的洛音,语调上较如今的琴话出入甚多,但比起村民操持的古音更易听懂,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这话放在外头就是杀头的重罪,诅咒天子和朝运,再没有比这更猖狂的死法了。
然而她内心是赞同这句话的,王朝更迭,世事难料,换个角度来看也算是捧杀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说:“妫伯公所言极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样的情形您应该比我更感同身受。”
妫伯公脸色一黑,拂袖转身,长声道:“那就先请公主上座吧!”
门缝边都没瞧见,大老远就叫她上座,这里的长老果然迂腐到了极致。
她和沈无淹的目光撞了撞,长老身后涌上来两名壮丁左右一立,倒也不缚住他。
他忽的伸手要来握她的手,等她伸出手时已来不及,他将手收了回去,转身跟着来人走了,只有一阵叶落拂过衣袖的触感留下。
燎叶见状也主动跟了过去,却被壮丁拦下了。
“慢着。”她叫道,什么道理,专捡她看上的人下手?
妫伯公出声制止道:“他自有轻罚要受,公主切勿插手,莫忘了你来此处的目的。”
沈无淹听到了声却没有回头,步伐一如既往地从容,她只好回头,冷冷地威胁道:“要是他身上有一块伤,我就在你身上十倍讨回。”
妫辛公忽地仰天大笑,看她区区女子,深入虎穴仍不知收敛,实在不该,七分嘲讽三分安慰地说:“公主放心,半条痕都不会有。”
说罢又是长啸,背起双手,迈起了长步。
她眸子暗下来,抬脚跟了上去。
山中风大,吹得前方三人衣袂翩翩,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正置身于亲蚕大典上。
队伍最前方是身着黄罗鞠衣、母仪天下却并不仁慈的皇后,甬道旁有兵卫仪仗与女乐簇拥着,繁复的先蚕礼一道道流水般行过,她如同一具人偶。
但没有大典,只有三个旧时的孤臣,固执地循祖制、复残章。
不多时众人便抵达一间颇有气势的府邸门前。
丹朱漆身的府邸建在数米高台上,飞檐斗拱,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筒瓦前端是雕着鹿獾、龟虫的半圆型瓦当,陶制勾头从两旁层层排开。
沈无淹说过岩骀人千年前便定居于此,可见当时人以王城的规制建城,城方九里、城隅高九雉。
阜门两旁不是石狮,而是两尊赤身的跪立石像,一脸的惊惧。
进了门,从一道拓花影壁绕进庭院,便是正厅了。
在一众破瓦糊墙的映衬下,这府邸像是精工巧手在破布上绣的花,虽栩栩如生令人惊叹,却飘散着朱门酒肉臭的血腥气。
燎叶不愿进屋,李及双便留他在门外透着气,自己进去了。
那三人在地上的熊席上落了座,给她留了一个下首的位,虽是蒲席,好歹独席,她万不能同他们连席而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