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是不爱笑的。
唉,怎么又提起从前了。
罢了,好歹是并没忘却。
念及此,她伸出手,轻轻抚向自己腹间。
眼下并没发作,只是隐隐作痛。
这些时日,她从来不曾忘记。
不是不该忘。
是不愿忘,不敢忘,不会忘。
其实她大可以抛却一切,拂袖而去。
可她还是回到都城。
一闭眼,仿佛又是寒冬腊月里。
边疆冷得很,她也没什么吃食。
官兵们都喝酒,尤其是底下的小兵。
他们从来便喝那种最次等的酒。
——一口下去,晃悠几步,猛扎在地,片刻便也能支撑着起身了。
臧禁知只能随着他们一同喝。
那酒一下肚,身上是暖得多了。
腹部的伤口却骤然烧起来,灼烫得她不得不在冰天雪地里,露出伤口处,直要在腹上堆了冰雪,才会稍稍好些。
不过也好,疼是最不容易忘的。
每次将身子埋在雪中,挣扎抽搐间,她总是忆起尹却倾。
她还好么,而今怎样?
现下又在何处呢?
——是不是还在江端鹤那个老妖怪身边?
一想到江端鹤,她浑身的血液便在沸腾中燃烧一般。
她们从前都是好好的,便是有了江端鹤。
一切才变了,再也不似从前。
那时候,却倾非扯着禁知,说要一起包包子,她到底是孩子气些的,最后还是禁知替她包了。
虽然是她自己包的包子,早也是吃过无数回了。
可那一日的包子,面皮是格外的香甜软乎,内陷鲜香俱全,色泽也是亮丽得好看,也不知怎么的,竟比从前吃过的那许多,都要有滋味些。
她也记得,却倾不爱吃包子里的馅,可又不肯浪费,便要先吃了馅,再吃沾了酱的皮。
这个时候,却倾便要说那馅单吃太咸。
吃着吃着,她又想出一个法子,先吃一口馅,再吃一口皮。”
“这样倒不如合着一起吃了。”
臧禁知就会说上这么一句。
“就不,我才不。”
却倾环抱着双臂,别过头去,连皮也不吃了。
不过她吃软不吃硬。
禁知知道的。
也不过劝上几句的事,却倾便会执着整个的包子,一口一口咬起来。
她还会夸上臧禁知几句,说还是禁知的法子好,禁知的脑子就是好使,之类的。
却倾从不吝啬对旁人的夸奖。
臧禁知一直都知道的。
可也是臧禁知。
后来的那盘粽子,到底是不属于她。
臧禁知也是后来听了温禾柒说,才知道,那时候却倾的右手已经不能动了。
她装得还真是好,竟教臧禁知都一点看不出。
直至后来,某日见过一个断手的士兵吃饭,才知道她那日为何总用左手。
——原是自己心虚,一直低着头,都没能注意到这些。
所以,她便是用着一只手,包好那一整盘的粽子。
却倾是可以让江端鹤帮忙的,但就是这一盘,她决计是参与得更多。
却倾就是那样的性子。
——禁知明明比谁都清楚。
她不过是经受身上的一点疼痛,却倾又该是如何的难过。
从前连包子也不会包,后来便能单手包上整盘的粽子了。
那段时日,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臧禁知简直不敢再想。
她复又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的皇城之上。
皇城依旧富丽堂皇,而为它所象征的,也在千年中从来不曾转改。
禁知从前便不是一个会想得太久远的人。
如今便更是。
她只在乎眼下,更是不会妄图去改变已然存在千万年的事物。
臧禁知只知晓,她还有半份恩情,一片心意。
是要去报答,去归还的。
为此,哪怕是需要她的命。
——她也绝对不会有所迟疑。
臧禁知又将帽子盖回头上,帽檐低低垂下来,连她的脸都遮去大半。
现在还太早了,对于一切都是。
总有一日,她会去往都城。
在那儿,她会尽她所能,只求能无悔于这世间。
第40章 池水中的向光
铎朝新帝, 号为哲吉,是年里,仍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照理说, 皇家的孩子, 百般规矩约束着,又有好些个师傅教养,多少也当是比平民家的孩子沉稳些。
可哲吉帝的生母,贵妃齐越甯, 从来不曾在他身上耗费什么心思,其父皇哲元帝, 虽一直怨怪贵妃不重视亲生儿子, 自己却更不上心。
而哲元帝如今的母后, 淑妃,虽将大多时日都花费在照顾他之上, 却只是多宠而短爱, 并不怎样用心教育。
正是因此, 哲吉帝比起旁的九岁孩童反还要更孩子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