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地沉默了很久,桑原都禁不住问了:
“他有什么问题吗?”
“……范筚蓝。”掀开桌上新封号的通知文件,俞晓旸鲜见地流露出了些许想逃避的神情,“是他的室友。”
桑原怔住了。
“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心安理得地去北京吗?”男人敛着眼睛,徐徐接道。“那么。”桑原的脸也皱紧了,额上贯起两道深深的刻痕,“时光是——”
“算了,也由他去。”俞晓旸忽然说了一句让他听不明白的话。
“由他去?那——”
“是啊,由他去……你也就先由他去吧。”
俞晓旸答道,同时伸手托住了自己的前额,看起来并不想再深入地谈这个话题。然而,又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在医院门口碰见的邓柯平。
“阿桂说。”邓柯平的嗓音在另一头听起来像夜色一样压抑,“上午的时候小范跟他下了一盘,输了……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下午他就——”
俞晓旸沉下心来想了想:邓柯平说的阿桂,是此前训练赛里在二组排名最末的少年。听到这里,他没有再让对方说下去,转而问道:
“时光说什么了吗?”
那头,少年愣了好一阵,继而用压低的嗓音回复俞晓旸:
“他也……什么都没说。”
少年咳嗽了几声,像是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了似的,他说完这句,似乎仍嫌不够,于是添道:
“俞老师,时光他——”
他憋着一股劲,迟迟不肯松懈。俞晓旸也不催促他,而是耐心地等他说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少年举起右手,在眼睛上揉了揉,他的声音总算开始颤抖了,“我……我觉得他不太好。”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他捂了一下眼睛,充满悲伤地痛哭起来,“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几乎捂紧了自己的整张脸,眼泪不停地从他的指缝和手掌后漫溢下来,沿着他因为抽噎而颤抖的手臂不断往下落。
到了此时,俞晓旸的面孔仿佛也是沉静的,连他的目光也不曾变动一下,直叫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在自己痛哭的年轻学生面前,他必须要做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人,以前他是这样做的,现在他也做到了。
“回家吧,你累了。”他走上前去,手在邓柯平的肩侧用力压了压,“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现在就回去,洗澡睡觉,明天、后天……都不要想这件事……因为,这确实不是你能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我也跟你一样没有办法。有时候,让一个人去做出某个选择的……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而已。对于那个人来说,一个契机或许就够了;可对于我们来说,光是做出这个决定就已经难以想象……不要以为这样的我们能想出什么起作用的办法来。”
邓柯平的肩膀颤了一会,他努力收拢着自己的情绪,慢慢抬起脸。
在他看清俞晓旸的表情之前,男人已经抛下他,往医院大楼的深处走去了。——“你是要进去吗?你不是住在这里的同学吧?”
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头发有些发灰的男人这样问道。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把烟圈吐向天际。
“我来找人。”俞亮理了理衣襟,对他轻轻颔首。
“现在吗?”男人扭头,朝身后逆着阳光而立的北二楼张望了一会,良久也不搭话。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楼顶,把一条竖直的长影子撇向地面,笼罩在楼前通往主干道的整块空地上。
俞亮也顺势向楼上扫了一眼,这一眼并没有带去他太多情绪,其中的随意性更大于目的性,他现在更急着说服楼管放人:
“我来这里找人,他住在这里,106。”
男人叼着烟,眉头拧了拧:
“多少?”
“106。”俞亮的眉头也皱起来。
他今天有些邪门:兴许是本来就没睡好,兴许是急着找时光,人都走到宿舍楼前了,却被面前这个看上去没性子一样的中年宿管给拦在半道上。他当下有点上头,闻到周围的烟味,心里的暴躁就更难以自已。不过,身在棋院,他还是勉力地耐住性子解释道:
“我来找106的时光。”
“我知道你想找106的人。”男人朝地上掸了掸烟灰,“但是,现在这楼里,没有人在啊。”“……没有人?”俞亮的眼睛睁了睁,他的眉头猝然虬紧了,“您是说——”
“昨天院里出事了,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已经要见报了呢。”见他一脸意外,男人醒了醒被烟熏得浑浊的嗓子,“就是这栋楼里的人出的事儿——咦,你说你要找哪个来着?是106”吗?106……106……好像就是106的人啊,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好地就往河里跳了……”男人抓了一下蒙着细灰的额发,似乎又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