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芫麾这句话就像一记鼓槌,重重地擂在阿姩心上,她眼神里透出一股哀伤,既感慨命运不公,又幽怨李芫麾猜忌自己。
“我从水里爬出来后,浑身都是麻木的,在岸边昏睡过去,像一根僵木,如果邬鄯当夜从水底钻出来死里逃生,自然是我的失职,秦王因此怪罪我,我无话可说。”
阿姩的紧张不是空穴来风,她每每回忆起那段可怖的博弈,脑中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邬鄯像一座大山,他的臂腕粗壮有力,摁住她时,她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
与其说邬鄯死里逃生,不如说她自己死里逃生。
浸在水里的那段时间,每一刻都是折磨,她的胸腔像被重物挤压,腹中灌满了咸腥的海水,耳边湍急的水流声吞噬着生还的希望,她疯狂撕咬,用脚跟踢踹着邬鄯的要害部位,直至挣脱魔爪,从海底浮上水面。
她疲惫地躺在岸上,像死了一回。
朦胧中,她听见水浪翻滚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怒吼,那个人踩着湿哒哒的鞋底,艰难地爬上岸,又不知过了多久,海面恢复了平静,那人支起四肢,逃向漫无边际的黑夜。
她合上双眼,无声地啜泣着。
以邬鄯的体格,他完全可以冲过来,对她做任何事,可他直起身子后,只是面朝她躺着的那片方寸之地久久凝望。
阿姩依稀看到月辉从海面反射进邬鄯的狼眼,那双深色瞳仁闪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怜悯的意味,那一刻,她感受了强者对弱者的睥睨,那种纯粹的来源于男女身形上的差异。
邬鄯放了她一马,让她侥幸接过英雄的桂冠,让她在生前而不是死后,去享受这份无上的荣耀。
此后的每个夜晚,在她的梦里,都会反复出现这样的桥段,久而久之,她也就淡忘了邬鄯还活着这件事,她承蒙恩宠,活在飘渺的爱意里,渐渐分不清真假。
“其实……”阿姩看向李芫麾,她藏在心底的,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千万个与这一时代不相谋和的价值观。
她没有澄清自己的感情是真是假,她爱李芫麾,但她不愿为妾,不愿日夜跟着一群女人久居宫闱,如果“爱”与“不爱”,非得用“嫁娶”衡量,那在直白的行动面前,言语又有什么力量呢?
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必须承担一种责任,她一定会在最有价值的那一类责任中,选择最让自己舒心的,在她生活的星球上,几乎人人都乐于奉献,他们自由地承担责任,而非僵化地执行程序。
阿姩的脸上凝结着复杂的情绪。
在这场游戏里,李芫麾是万人拥护的王爷,甚至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他生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可惜,他只是一个活在系统里的NPC,如果游戏重开,又会有千千万万个新的玩家与他相识,而他的意识,永远掌控在设计者手中,玩家们真正爱的,可能是幕后那一串串枯燥的代码,它们被反复优化,最终形成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角色。
阿姩脑子一热,终于说出了那句深埋心底的话,“其实这是一个系统,我是一个玩家,现在系统出现了故障,我得活着才能出去,我变得贪生怕死,把积累金币作为唯一的目标,因为只有赢得这场游戏,我才能重回现实世界。”
李芫麾皱了皱眉头。
队伍里的士兵听见阿姩的话语,大都面不改色,继续朝前走着,其中一个士兵惊讶地偏过脑袋,瞅了阿姩一眼。
那名士兵也是个玩家,同阿姩一样,在死伤人数最多的战场上,日复一日地恐惧死亡。
李芫麾不理解,他猜测阿姩和薛夷混久了,也被糊弄得迷信不堪。
“我的爱意,比不上其他功臣,更与王妃的爱相去甚远,我能奉献出去的爱,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秦王,剩下的,我得留给自己。”
李芫麾摇着头,苛责道:“如果将士们都像你这般,便不会视死如归,我军的战事也是打不赢的。”
李芫麾忆起许久前,他与王真人闲坐山池院时,两人说过一段话。
他问真人:“本王心系一女子,不知能否迎娶。”
真人旁敲侧击:“秦王有鸿鹄之志,岂能为燕雀所累?上官氏人微言轻,小材岂可大用?”
他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确有几分道理。
李芫麾隐去了嘴角的笑意,开门见山:“邬鄯说,你在北海放了他一马,可有此事?”
“放他一马?”阿姩瞪大了眼睛,“他身材那般魁梧,如果不是在水中冻僵,我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何来‘放他一马’的说法?”
“不是水中,是岸上!”李芫麾铿锵地咬着字眼,他对阿姩的信任,已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