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在庙外站了一宿,哈欠声连天,天纪军已经睡倒一大片,陇华军依然屹立不倒,这是他们一惯的作风。
“月黑风高夜,敌军作乱时。”
这句话出自秦王之口,后来演变成了陇华军的警令之一,六年前,秦王在柏壁的一座山丘上休息,夜半,一支敌方的游骑发现了他们,正准备围歼,地洞里突然蹿出一对蛇鼠,惊醒了众人,秦王因此逃过一劫,此后,秦王再未夜宿山坳,就算扎营,也会严防死守。
这个故事,是阿姩在陇华府任骑曹参军时,身边的小兵讲给她的。
现在,哪怕一个小小的参军身份,她都不配拥有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盯着东方渐露鱼肚白,一轮红日跃山而出,映红了半边云海。
将军们从庙中鱼贯而出,两个药童紧随其后,身穿青衣,梳着圆丸发髻,抬着一副木板制的载舆,舆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身上蒙着素布。
女冠走在一旁,用鹅黄色的丝绢遮面,低垂眼眸。
最后出来的是李芫麾,与之并行的,还有一位精神抖擞的道人,幅巾束发,身穿布衣。
阿姩眼看女冠跟着那辆载舆向山下走去,身边再无一兵一卒相护,她以为女冠被降了罪,要给元仲铠守陵,她怕女冠行了义举,却不得善报。
阿姩一夜未合眼,当下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想问询清楚,起码,女冠帮她杀了元仲铠,她应该兑现承诺。
阿姩猫着腰,朝队列外走了几步,想不动声色地和女冠搭句话,她的手腕上还拴着麻绳,绳头连着马辔,她每挪一步,马就得相应往后退一步,不幸的是,草里落了几颗蒺藜,马腿刚巧擦到了蒺藜上的尖刺,马受了刺激,一尥蹶子,踢倒了一名无辜的士兵。
“我……”士兵捂着胸口,面色发紫。
众人围拢过去,“你没事吧?”
士兵仰面躺下,艰难地吞吐:“我……喘不上来气……”
女冠听见队伍里接连喊了几声“救命”,她循声望去,意外发现阿姩也站在队列里,她掠过人群缝隙,看见一个士兵正躺在同伴怀里,唇色发白,不停地捶着前胸,口中反复念叨:“闷……闷……”
“让我看看!”女冠的嗓音一改之前的柔和,变得尖脆有力。
士兵们往后撤退,给女冠让出一条夹道。
庙门口的将军们也察觉到了异样,询问发生了何事。
李芫麾个子高,看得远,向身边人描述:“一个士兵晕倒了,妙远真人正在为士兵号脉……”
妙应真人和李芫麾站得最近,也听得最清楚,他捋着胡须,微蹙眉头,“这些孩子在门外站了一宿,未进一粥一饭,应是患了饥饱痨,元气耗尽,以至厥脱。”
女冠一席白衣,在一群甲胄中十分扎眼,她从布袋里拿出一块蜜膏,挤压成粉状,装进水葫里,搅拌均匀,让士兵饮下,过不多时,士兵脸上恢复了血色,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士兵一睁眼,觉得面前的救命恩人有几分眼熟,像极了梦中的一位仙人。
“姑娘真是神仙,前几日,我梦见阎罗在生死簿上记我的名字,刚落笔,殿外突然飞来一位仙姑,踏彩云,乘白鹤,衣袂飘飘,仙姑朝阎罗摇了摇头,让阎罗作罢……”
士兵的话引得众人哄笑。
“你之前不是说,你梦见的仙姑,都七老八十了吗?”一个士兵问。
“是。”士兵回忆着那场怪梦,”但她的样貌还像十五岁的孩童一般。”
“照你的说法,那可不是普通的仙姑,是道家的观世音菩萨!”另一个士兵插话。
女冠听后,哭笑不得,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教派,竟被士兵顺理成章地糅到了一起。
士兵见女冠浅笑时,和自己梦里那位仙姑更像了,他又惊又畏,“姑娘……可否留个尊名,来日有缘相见,当重谢!”
女冠揖手道:“在下抚州黄氏,本名不足挂齿,道号妙远。”
士兵回礼道:“在下琅琊颜氏,本名羡门子,道号……暂无道号。”
队里的笑声再次传开,像乍现的惊雷,一时闹哄哄的,似乎十分热闹。
阿姩站在外围,什么也听不清,正想凑近些,肩上猝然落了一只大手。
“秦王!”
一旁的士兵最先喊道。
紧接着,众人齐刷刷起身。
“秦王!”
阿姩回头一看,见李芫麾悄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这张久违的笑脸,相隔数月,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刹那间,她的眼眶变得温热,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感动。
李芫麾看着阿姩泛红的眼眶,有些不知所措,阿姩此刻是何种心境,她为什么哭,他不大能理解,自从年初,两人在豳州彻底撕破脸后,李芫麾对阿姩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