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扫了眼元仲铠手中的长戟,上面的鲜血刚刚凝固,刀尖上还缠着几根青丝,她不想恶意揣测对方的身份,但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放肆,着实令她畏惧,她下意识躲在丹釜之后,不敢言语。
元仲铠眉头紧蹙,两眼微眯,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斥责,“你这个道姑,真不识抬举,我给你一个生还的机会,你非要白白浪费掉……”
女冠胆子小,经不住恐吓,一听莽夫起了杀念,她顷刻手脚发冷,眼神迷离,腿脚也不听使唤,站不直,也逃不脱,她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扶住铁鼎,目光掠过元仲铠的肩膀,发现其身后有一名清瘦的女子,手持利器,正在步步靠近,女子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绿裙,面料上沾满了泥点和血渍,女冠观察着女子的动作,瞧见女子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而后加快了脚步。
元仲铠听见背后响起窸窣声,声音若即若离,他猛地起了凉意,侧身回转,耳畔刮过一道冷风,他见阿姩手持一枚锥器,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阿姩不料元仲铠反应如此迅速,她只得偏转角度,朝一旁的女冠捅去,幸好元仲铠划过长戟,及时将她拦下。
女冠吓得脸色阴白,一抬眸,见那枚锥器正悬在自己的眉心前,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她身子一软,跪倒在阿姩脚下,嘤声哭了起来。
阿姩佯装恼火,一掌推开元仲铠的长戟,轻轻踹了女冠一脚,恼火道:“我再问一遍,殿里的人,究竟是谁?”
女冠啜泣得厉害,微挑的眼尾卷起细密的长睫,剔透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鬓角,几缕碎发贴在凝脂般的脸上,顿时生出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
元仲铠想伸手去扶,又觉得有失体面,便叫阿姩把女冠扶起来,嘱咐道:“你把她拖到旁边去审,别碍了我的事。”
阿姩把女冠拽到一棵樟树下,树身约有三抱之粗,枝干上缠满了福牌,微风拂过,红绸飘摇,像水中锦鲤的尾巴,刚巧遮住了元仲铠的视线。
阿姩松下手劲,帮女冠理好衣衫,长吁一口气,“对不起,我刚才其实不想……”
“嘘——”女冠把葱指立在嘴边,示意阿姩小声说话。
阿姩背靠在樟树上,听见院内传来一阵踹门的声音。
女冠伏低姿态,向侧面张望,突然瞳孔微张,面露惊恐,捂住自己的嘴巴,噙着眼泪,不敢发出半声呜咽。
阿姩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殿前传来几声“哐嘡”的巨响,像金属掉到地上,沿着台阶滚了下去,紧接着,门扇“吱呀”一声,几个士兵从庙外跑进来,身上的甲胄和兵器碰撞出清脆的鸣响,伴随着大刀绞进皮肉的声音,门外又传来一阵药童的嚎啕,而后是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训骂声响彻山野后,药童的哭嚎戛然而止。
女冠一动不动,双眸覆着一层朦朦的水雾,她张大了嘴巴,弹指间,泪泉潸然而下。
阿姩透过女冠的表情,便已猜到殿前发生了什么,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又有药童被杀死了吗?”
女冠听着阿姩云淡风轻的叙述,又看了眼阿姩平静如水的脸,她难以置信,于阿姩而言,杀了人,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又?”
女冠打量着阿姩,见其肌凝瑞雪,脸衬朝霞,头发乌黑,朱唇盈润,两道飞眉镌刻着侠气,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唯独那双杏眼,意外透着淡淡的凉薄。
“你杀过不少人吧?”女冠低声问。
“何止是人?”阿姩笑道,“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池里的鱼虾,山里的草木,死在我手上的,不说一万,也有一千……但我远不及别人,特别不及刚才那位持戟的将军,于他而言,别说幼童,就是产妇,他也会毫不留情地鸩杀。”
女冠擦拭着泪痕,“操珠以弹雀,舐痔以属车,登朽以探巢,泳河以求鱼,世人之所为载驰企及,而达者之所为寒心而凄怆。”
女冠借葛洪的《抱朴子》,嘲讽那群为了财权不顾道义的庸俗之辈,他们舔舐王侯的痔疮来获得车马,用珠宝射击鸟雀,攀树掏鸟,下河摸鱼,比如元仲铠,就像嗜血的苍蝇,身居高位,却盲目奔走,没有崇尚的境界,完全不悟道。
“这就是我方才想动手杀他的原因。”阿姩亮出手中的锥器,“这东西,是我从庙外的烛台上卸下来的,那位持戟的将军,似乎对你很是信任,如果你能帮我了结了他,事成之后,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倾尽全力帮你完成。”
女冠听后,蠢蠢欲动,眸中逐渐浮起悦色,接过那把锥器,又向阿姩确认了一遍:“当真?”
阿姩望着对方一脸诚挚的模样,竟有几分心虚,她抻直了脊背,盯着女冠手里的锥器,许久,才从齿缝中蹦出两字:“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