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并未伺机做什么坏事,只是在后山遛了几圈苍猊,随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期间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长筒,两端一大一小,他把小的那端贴在右眼前,望向对面的高山,像个垂钓的老者,岿然不动。
两个老兵趴在树后,久久观望。
其中一个疑惑道:“他在干什么?”
“可能在做什么祈祷吧。”另一个似是而非地回答着,“类似道教的诵经拜忏。”
秦王和李猫依旧站在高坡上,诉说着几日内的变故。
“淮王被若留引进敌圈……”
李芫麾厉声打断:“怎么可能!淮王身经百战,这点伎俩,他能看不出?”又责问李猫,“你当时在哪,淮王的护卫在哪,一个个都置身事外吗?”
李猫扑通跪地,潸然泪下:“当时若留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她瞒着我跑出去,谎称自己迷路,淮王不知情,从京外把她送回去的时候,被毒箭射杀,从山上滚了下去,士兵们搜寻了一整个昼夜,才在山脚的一处土坑,发现了淮王的坐骑和遗骸,旁边还有未燃尽的炭灰……”
李芫麾颅中嗡嗡作响,“哪座山!”
“同官凤凰山。”李猫疾声道。
“若留人呢?”
“若留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齐殁了。”
李芫麾惊愕失色。
李猫垂着头,肩膀抖得厉害,“若留被元仲铠的部下赐了鸩酒,还没逃回宫,就……”
李芫麾听得胸口发闷,没想到敌人下手如此狠戾,他再三确认:“所以……三条命,都死在了元仲铠手上?”
李猫揩着涕泪,“是。”
一瞬间,李芫麾体内似有无数只蚂蚁沿着筋脉爬动,他知道,元仲铠是东宫的人,如果没有太子的授意,元仲铠断然不会行此大不韪之事。
“李玄成……”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利剑,深深剜在他心头,身为人父,李玄成已是十个孩子的家翁,却毫不顾及身怀六甲的妇女,任由手下灌毒鸩杀。今日在州府的□□,笔吏手中的那壶毒酒,怕也是太子的意思,齐王胁迫阿姩假扮王妃,扰乱视听,联合州牧一手遮天,想把他关进偏房,让雇手悄无声息地做掉,要不是府上的丫鬟在门口堵住笔吏质问,拖延了几个弹指的时间,让樊缃缃得以乔装进来,那位埋伏在房侧的跃跃欲试的杀手,恐怕早就潜进房中,将他千刀万剐了。
夺权之事,在两个嫡子出生后,李芫麾还有过一段时间的犹疑,可眼下,李玄成拿着剑弩怼到他脸上,迫害他的亲信,牺牲无辜之人,也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行动了。
有朝一日,东宫朋党尽入彀中,他也不会像先前设想的那样,将其流放关外或囚禁苑中,与其养痈遗患,不如剪草除根。
他抬头望向无月的夜空,乌云遮天,不露半点星辰,这一刻,他无比思念荌莨,思念宫中善解人意的良人,思念咽苦吐甘、为他含辛茹苦诞下两个嫡子的妻子。他恨不得马上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去,在荌莨耳边道一声安好,若她睡了,就搂着她和孩子,相伴至天明,若她未睡,就请太医过来好好诊治她的足疾,看着她痊愈。
“乌陀,跑去哪?”薛夷从山脚底下绕上来,见秦王还在洽谈公事,便把苍猊拴在帐外,只身一人登上望楼。
两个老兵寸步不离地跟在薛夷身后,正要一起登楼,被楼门下的两个侍卫挡在门外,因语言不通,双方交涉时驴头不对马嘴,没讲几句就起了争执。
李芫麾与望楼相距甚远,什么也听不见,他把李猫扶起来,劝道:“行不义者,报应不爽,天理昭昭,来日方长,云辉将军,节哀顺变啊。”
“谢秦王宽慰。”李猫继续道,“淮王的妻子郑氏,虽然未受宠,膝下也无子嗣,但淮王从未苛待过她,淮王生前将拟好的离书交给郑氏,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沙场,郑氏就拿着这封离书改嫁个好人家。”
“淮王宽宏仁厚,此番罹难,天妒英才……”
李芫麾记得淮王小时候性格纯善,与卫王交好,卫王逝世后,府里的戏园子无人打点,杂草疯长,淮王便拿着小铲子,日复一日为其清理,淮王的母亲张婕妤因此事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儿子锁进卫王府,不许任何人通融,李芫麾每次从院墙外经过时,都会将包好的点心从墙上扔进去,此举被张婕妤无意间听闻,张婕妤就拉拢贵妃,一起在皇帝面前说李芫麾的坏话,就这样,李芫麾成了父皇眼中最不服管的孩子,原本一年一次的派遣出征,变成了一月一次,最后直接住进了军营。
张婕妤本以为李芫麾的下场,会同他的弟弟卫王一样,“英年早逝”,然而一切的发展,终是朝着她始料未及的方向,当今的李芫麾,已成了朝野中独树一帜的力量,而她自己吝啬给予关爱的儿子,却被她最仰仗的东宫同党无情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