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屈倞终是没算到,阿布竟然被檩军策反了。
面对三百壮士的围追堵截,屈倞座下的烈马也失了脾性,颤栗着呆在原地,和它身上的主人一样,乖乖束手就擒。之后,屈倞被左卫带回大檩,关进了秦王营中的马厩。
如今,屈倞也没想到,自己落魄到这一步,还能遇见曾在青城宫教授他驯鹰术的阿姩,他抬起眼皮,脸上浮出一抹疲倦的笑意,用不太流利的正音调侃道:“哦?这不是我那位小师父吗?”
阿姩眸光一转,换了副平和的语气:“屈倞,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何必委身于戎沧,现在有一个机会,能亲手了结你做下的恶,为大檩重耕善果,你愿意吗?”
阿姩从案几上抽出一张黄纸,亲手端来笔墨,蹲在屈倞面前,摊平纸张,把砚台放在地上,轻声说:“想活命,就把那幅地图画出来。”
屈倞不知阿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他抱起枷锁,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给忘了,那图太复杂了……”正推脱着,他感觉脖子上骤然多了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见阿姩的拇指正摩挲着刀柄,另一端明晃晃的利刃,正悬在他喉头。
阿姩把刀背向屈倞的脖子里又压进一厘,“不画,就将你的皮肉削成鱼鳞,再用刀口一层层刮去……”
“画,画……”屈倞哆嗦着,捡起那支笔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描描画画。
李芫麾站在后面,默不作声,用异样的眸光瞟了一眼阿姩。
阿姩纹丝不动,一炷香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架刀的姿势,宛如一尊石俑,直至屈倞完整摹刻出整幅原图,她才小声说了句:“写上你的名字。”
屈倞乖乖地在纸张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又怯怯地问:“还需要画押吗?”
阿姩撤回短刀,收起地图,“不用了。”
李芫麾注视着阿姩,如夜色下的狼,无情,狠戾,决绝。
“这就是他的罪证。”阿姩擎起那幅图,看向李芫麾,“屈倞包藏祸心,唯恐天下不乱,私制疆域图,与戎沧里应外合,派鹰军侵扰十州,致举国动荡,各地民不聊生。”阿姩挑起眉头,“秦王,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屈倞一听,方寸大乱,连连叩首,“王爷明鉴,那幅图不是我私制的啊!它原本就在‘仙人指路’的铺子里,驯鹰术也是阿姩在青城宫教我的,王爷不信,可以去刑部查案底……”
阿姩借力打力:“屈倞,你当时在青城宫说,秦王妃要从你那里采买什么东西?”
屈倞登时傻眼,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李芫麾也变了脸色,“秦王妃怎么了?”
屈倞支支吾吾,“王妃……她……送了我……几车金银彩缎……”
李芫麾徐徐绕到屈倞面前,突然伸手,揪住屈倞的领口,“你给我说清楚。”他面目狠狞,不像质问,更像是在威逼,“王妃的名誉不是尔等国贼能亵渎的!”
阿姩不料李芫麾如此过激。
屈倞讲得磕磕巴巴,将“仙人指路”铺子倒闭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李芫麾听得怒火中烧,脖颈上的青筋爆起,“来人!”他一声令下,“把屈倞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阿姩惊愕失色,快步跨上去,挡在屈倞身后,“秦王,人不知而不愠,才谓真君子!”
李芫麾并不领情,“若不能杜绝偏听偏信,那兼听则明又有什么意义?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在我这里,都不作数!”
阿姩跪在地上,带着半分哭腔:“举直错诸枉,才能让万民信服,但秦王此前举枉错诸直,提拔尉迟嘉铎,又怎能让万民信服?”
李芫麾厉声驳斥:“尉迟嘉铎北击戎沧,屡次平叛有功,与之前的过失相比,他的功德更是无量。”
阿姩昂首,“那秦王为何不赌屈倞有朝一日也能戴罪立功?”阿姩目光灼灼,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因屈倞‘说错了话’,秦王就要割去他的舌头,那日后遇到匿怨而友的小人,秦王就觉得惬意了吗?”
李芫麾怦然一震,阿姩今日的放肆,着实令他大开眼界,他撒开屈倞,抬起阿姩的下巴,“你当真以为我会一直护着你吗?”
阿姩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滴在李芫麾手背上,“不知秦王是否记得,你曾赐我一块免死令牌,阿姩今日若死在秦王帐下,那块令牌……连带秦王的承诺都将付之一炬,阿姩想问,王爷失信,也要断舌吗?”
李芫麾眯起眼睛,看着阿姩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从前,他定会心软,可现在,他只觉得阿姩狡黠,她确实变了,她终于撕开柔弱的外表,当着他的面,露出了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