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芫麾摊开另一只手,将那幅地图竖直悬在阿姩眼前,“你知道这幅图意味着什么!它现在到了屈倞手里,阖国十州遍地起火,与这幅图、与屈倞、与他学会的驯鹰术,都脱不了干系。”
李芫麾疾言厉色,金山之战,让他深受背叛,他派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武将去保护阿姩的安全,但最终回馈给他的,却是一份不忍卒读的墓志名簿:万余名士兵被炸伤,千余名士兵阵亡,窦衡被狼群分食,将领被薛氏俘虏……而一路上被保护得最好的人,阿姩,却临阵脱逃,倒戈敌方,引出木鸟摧残同袍,与敌酋薛夷亲密无间……
面前的人,曾令他倾心爱慕,令他冲昏了头脑,而今,她的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而不信,皆令他满腹困惑,令他寒了心,“我要你回答,为何用檩朝的疆域做生意,用国境的安全换取你个人的私利?”
阿姩微微蹙眉,听着李芫麾笃定的问责,心底淤塞着无尽的失望,“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李芫麾对阿姩避而不答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侧过身子,语气十分生硬:“你自己看!”
阿姩沉下脸色,接过地图仔细瞧了一遍,才发现手中的地图确实与她铺子里的那张分毫不差,她一时竟也分辨不出此图是原版,还是屈倞临摹的盗版。
“屈倞在营中吗?”阿姩抬起头问。
李芫麾本以为阿姩会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驳一通,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就让他出乎意料,他打量着阿姩,见阿姩并未表现出委屈的神色,反而极其淡定从容,仿佛置身事外。
“在马厩里关着。”李芫麾说完,见阿姩用手指捏住地图的上下边缘,“滋啦”一声撕成两半,“你这是做什么?”李芫麾神经紧绷,目光充满了警惕。
阿姩把碎纸团起来,塞进袖子里,“这幅地图,我随时都能重绘一张一模一样的,但现在……屈倞好像也能办到,秦王一向守正不阿,给阿姩定罪前,不妨先将屈倞带上来,验证一下他是否能还原这张图,是否一直暗中伪造,是否将罪名假于他人。”
李芫麾若有所思,“原图已被你撕毁,就算屈倞临摹出来,也无法对比参照,这有什么意义呢?”
阿姩轻笑一声,“秦王南征北战多年,屈倞画的疆域图是否正确,秦王难道看不出吗?”
李芫麾不知不觉,被阿姩喂了口苍蝇,“这只能证明屈倞能把地图背下来,除此之外,无任何意义。”
“如果他能全背下来,那天底下可就不止这一幅地图了。”阿姩竖起手掌,立在脸侧,“我上官姩对天发誓,从未将这张地图主动透露给第二人,京中各坊经营小本生意的店家,都会自存一份小图,或为了给亲朋指路,或为了便捷经商,我的图虽然覆盖的地域广了些,但也是站在惠民利民的角度,想为底层的生意人行个方便。当时店里的掌柜趁我不在,私自开张营业,把这幅图给屈倞看了几眼,屈倞一出店铺,就私下临摹了一幅,秦王觉得屈倞为何要复刻此图?只是为了做生意,还是对侵袭中原的事……蓄谋已久?”
阿姩明面上是在向李芫麾提建议,实则也是在为自己谋出路,自从听了李芫麾那番自以为是的判词后,她就知道这件事铁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也不再对他人的通融抱有任何幻想,现在,她需要一个“替罪羊”。
李芫麾听后,没有当下立断,只是让侍卫把屈倞带进帐里,他想看看阿姩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屈倞被押进来时,肩头扛着枷锁,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身上散发着恶臭的马粪味,他脸颊凹陷,眼窝泛黑,如骷髅一般,整个人失了形状,像刚经历了一场灾荒。
屈倞能落网,得益于阿布提供的线索。当日在广府海港发生的那起争执,胡商之所以与卫兵起了冲突,是因为他们收受了屈倞的百贯贿赂,偷偷将屈倞藏在两甲板之间的空隙里。胡商与檩军肉搏未果,驾船驶离,只有阿布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为保全自身,阿布提出两个条件,如果能协助檩军捉住屈倞,那么连同他在内的所有胡商都要被无罪释放。左卫上禀此事后,秦王思虑了一番,答应下来,从营里挑出善水的三百壮士,与左卫出海缉拿屈倞。
在阿布的带领下,檩军乔装成商贩,乘货船东赴新罗,在良州境内,受到了鸡林州都督府的盛情款待。左卫按照秦王的嘱托,以“出兵高丽”为诱饵,促使新罗国王大笔一挥,敕诏将士们竭力配合檩军此次搜捕行动,双方合力出击,不出半日,便在金城以东的吐含山脚下缉捕了男扮女装的屈倞,屈倞故意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把胡须和体毛剔得干干净净,打算混进新罗婢里,再次偷渡至檩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