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递过去两瓶伤药,道:“方才是尊长莽撞伤了两位,还望你们莫要往心里去。”
谢贺和阿景接过药,彼此对视一眼,和沈香道谢:“小夫人不必挂心,尊长的脾性,我等明白。他看似狠厉,实则对待下属多有回护。我等俱是受过谢家过命恩情,便是被尊长就地处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阿景像是怕沈香不信,他笑着抢白了句:“小夫人真不必在意!如果不是尊长救我,我早就死在斗兽场了。我小时候被人拉去兽斗,是尊长救了我。我能活到今日,本来就是天降的恩赐,你看,现在不仅每个月有月钱,还能吃上羊腿,我很知足!”
阿景一直记得从前的事。
十年前,他只是八九岁的孩子,被贵人买下来锁笼子里养大,唯有绞死了野兽才能有口饭吃。要是运气不好,没能在斗兽场上获胜,不仅身负重伤不得医治,还要挨饿,那才是不见天日的绝境。
是谢青发现了阿景,买下了他。
谢青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让他看着饿狼同他原来的贵人主子搏斗。
阿景看了一场好戏——贵人主子狼狈地逃窜,最终丧生狼腹。
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哈哈,他那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斗兽这样有意思,怪道大家都爱观场。
阿景很敬重谢青,也很感激谢青。他怕的并不是谢青伤他,而是担心谢青认为他毫无利用价值,不再用他。
沈香顷刻间明白了这些人同谢青之间的情谊,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多管闲事。
横竖她作为家眷,帮着给了伤药,已经是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了。至于旁的御下之道,她不打算深入掌控,谢家人还是留给谢青差遣吧。
暗卫们走了,沈香送完了药,功德圆满。
她愉快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谢青轻声问:“高兴吗?”
“高兴。”沈香笑了下。
刚说完,她意识到什么,怕谢青心情不好,又补了句:“我不是因他们能有药疗伤高兴,而是因我今日维护了你御下的慈爱仪容。我希望所有人都如我一样,知道你是个好人。”
谢青其实很好哄的,他听到这句话,原本阴沉的脸立时和风细雨。
“小香知道便好了。”他微微翘起嘴角,“其他人,我并不在意。”
一时之间,沈香倒是不明白——谢青究竟是在证明“他是个好人”,还是证明“他只要沈香的偏袒”。
不过,她好像隐约了解到上峰的软肋了。
她原来是可以拿捏住上峰的,唯有她可以。
沈香欢喜,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得眉眼弯弯。
疯狗,正撞上狗链子。
般配,合适,百年好合。
……
宣政殿。
皇帝接到谢青递来的密疏,特地召见了他。
炎炎夏日,殿内的罗汉榻上设起了消暑的起纹秋水席,冰鉴的寒气兜着燃起的木蜜香烟一并袭来,沁人心脾。
原本面圣就教人惶恐,再加上殿内避光,周遭寒浸浸的,更是让人觉得膝骨冷到酸疼。
好在谢青一贯胆大,他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姿容,对皇帝行拜仪也十分娴熟得体。
官家不是个爱苛责臣子的君主,他特地给谢青赐了座,笑道:“怀青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大郎君了,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和朕的小三郎是同岁的。”
谢家和沈家都是大宁朝开国的功臣,百年前随先帝南征北战,一个策计一个献武,可谓是天家的左臂右膀。官家因这份恩情,待谢、沈二族总是仁厚的。私底下和谢青讲话,也有不同于他人的亲昵。
“承蒙陛下惦念,臣与三皇子确实是同岁。”官家亲近,谢青却不敢托大,他仍是礼待天子。
“唉,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朕也老了。”
谢青温声答话:“怎会,陛下长春不老,福寿齐天。”
“哈哈哈,你惯会哄朕开心。”官家喜欢谢青总是含笑说一些体面话,谁不爱听忠臣的良言呢?
皇帝笑过后,总算记起了正题:“怀青上书密疏,可是有紧要事相奏?”
他实在想不出,近日除却谢青的婚事,还有哪一桩大事,要他这般小心敬慎上禀天家。
谢青皱起眉峰,似是遇到了难事,语焉不详:“倒有一桩,只是略难办。”
“何事?”
“只怕隔墙有耳……”
“怀青慎言!天下四海,皆为王土,遑论是朕的内廷!”皇帝动了怒,任凭谁说天子掌管的掖庭里有传话的内鬼,官家都要动怒。
不过这一重怒火,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