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依言落座,开口说道:“琛儿如今从学堂回来,稍微清闲了些。昔年他曾救过的一个行商员外几次拜帖请琛儿吃饭,他便去了。结果不仅被吴易抢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还抢了当日的食材。琛儿倒是没怎么样,但请客之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多说了几句,结果引出了狂妄之语。”
天家问:“他说什么了?”
“平宁伯算什么,就算许侯来了,我照样不让。”定远侯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复述出这句话。
天家怒道:“反了他了!谁给他的胆子说这话?!”
定远侯沉默。
“那知白呢?他怎么样?”天家追问。
“琛儿给当时在场的人赔礼,说叨扰他们吃饭了。”
天家微微蹙眉:“这孩子,怎么这般忍让。”
“主上以为琛儿该怎么办?不依不饶吗?吴易当时已经不在店内,难道要琛儿追到东宫去不成?他当年与太子一同读书时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如今一个贵为东宫太子,一个只是闲散伯爵,他凭什么去?”
天家:“你该宽慰一下知白。”
“主上可知琛儿回家之后如何?”定远侯终究带了些怒意,““琛儿问我,他的爵位是否让我为难了,是否会让人觉得侯府居功自傲,向主上索取过多。他没有一个字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全都在替我和镇安着想!”
天家道:“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定远侯知道有些话递到了就该收住,便恢复平静,道:“主上若不信,大可找人去问问当日在野菽苑的食客,我说的是否属实。”
天家自然知道当天野菽苑发生的一切,他不过是想确认定远侯父子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定远侯表现出来的怒意,正是他想要的————如果侯府一直逆来顺受,他反倒会怀疑侯府有所谋划,可如今许家的委屈、不甘和隐忍,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我自是信你的。”天家说道,“对了,你刚才说请客那人被知白救过?”
“因为五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些年都不在城中过上元节。”说到此刻,定远侯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前年上元节,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到城外的别院。傍晚琛儿在外闲逛,碰到一伙歹人拦路抢劫,琛儿出手救下了个行商之人,又好心派人护送他回了城。”
天家点头:“倒也是段善缘。”
“不过镇安不喜欢琛儿与行商之人深交,琛儿也就不过跟他出去了两次。”定远侯又补充说。
“这些年你们辛苦了,知白也委屈了。”天家说道,“我今日刚斥责过了太子,这事不好再发作,等找个机会,我必定补偿你们。”
定远侯恭敬地说:“主上和太子是父子,不该因为侯府生了嫌隙。”
“好了。知道你小心,但你也得跟知白说,别太好拿捏了。”
“是。”
二人又吃了一会儿小点,天家见定远侯并没有要谈及朝堂之事的意思,便主动问道:“你就不替你侄子求情吗?”
定远侯摇头:“不怕让主上知道,我对那孩子无甚好感,更何况此事他本就有错,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秉公办事,怎么罚都不为过。”
“我记得你们兄弟感情不错。”
“这些年我们分府而居,本就不常走动,如今都在朝中为官,更要避嫌。”定远侯顿了顿,“而且我们兄弟关系好,不代表我对孩子们都满意。我二哥性子太软了些,这孩子是庶出,在家中有了嫡子之后心中就生了怨怼,我们劝过二哥要好好管教,但二哥总觉得亏欠于他。”
天家点头:“许策常年在国子监治学,确实对人心官场都不甚了解,许仁铎这事明显被人利用。你二哥那奏疏写得也是太夸张了些,许仁铎虽有错,但也不是什么大错,他如今年方十八,便算是有错就当历练了。咱们那般年纪时不也是几次三番犯错,才终究学会了谨慎吗?孩子总是要历练才好。”
“当年多好啊……”定远侯回忆道,“我十五从军,十七领兵,十九岁平西域之乱,二十岁定国境,二十二岁开始帮你守北疆……”
“叔亭,只有在说起当年事时,我才能找到你那般舍我其谁的模样。”
定远侯听出这感慨之中的真情,知道今天这番谈话达到了目的,便低声道:“都是过去了,如今主上是君我是臣,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天家竟真的有些动容:“叔亭,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我要你陪我一起看着这江山永固,四海升平。”
定远侯垂首笑笑,便不再说话。午点用毕,陈福亲自将他送至东华门————此举便是向那些意欲窥探之人表明,天家与定远侯相谈甚欢,许仁铎的事情也并没有牵连到定远侯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