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没再继续,他们稍坐片刻打算离开医院。
何知似乎总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数次被宋西川看在眼里,但最终只是叫了几句“西川”,便没了下文。
宋西川在医院门口打了的士,上车便嘱咐何知系好安全带。
何知二话不说便系上了,低头给小妹发短信,想和她说一声自己已经走了,明天再来看她。
但手指刚触碰到屏幕,何知便想起母亲走时仍旧通红的眼眶——她要是顶着那张脸走进去,小妹还不拉着她寻根究底一番!?
不行。他得打个电话。
嘟嘟声响了几下,很快就被接起。母亲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好似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问儿子“有事吗”。
何知喉结一滚,“妈,你......没和思思说吧?”
“我和她说做什么,”何母嗤笑一声,“她明天动手术,我要是和她说了,她闹起来最后累的不还是我?”
“那就好。”何知松了一口气。
“......”
电话那头传来走动的声响,不知医院里的人还是母亲。但对话没了下文,何知正想挂断,却听母亲喊了他的名字。
“何知。”
“嗯。”
“不论如何,你一定要考虑好再做出选择,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我们都不会希望你这么轻易放弃。”
“我知道。”
“......如果觉得过程难以忍受,可以调整治疗方向,”何母顿了顿,“这个病后期会很痛苦、很难受,我是一步步看你爷爷治过来的,当初也花了很多钱,但是几乎没有延缓的效果了。只是......希望所有的治疗建立在缓解你的痛苦之上,并非为了治而治。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何知掐了掐手心,“......我明白。”
“那行,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何母说,“挂掉吧。”
何知没有挂断电话。他的手指扣在机身上,指尖泛白,转头去看窗外飞奔而过的街景。
偶尔打电话,母亲总是先挂断的那个人,不论对话的内容是什么,最后先说结束的永远是她。人在说出某些话、做出某些行为的时候,一定会时刻存在为对方考虑的心思吗?
不会的。
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个,在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刻,早就把该有的思想束缚抛之脑后了。所有人都是。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何知没有说话,何母也没有说话。
后来他听到她很小声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把头埋进抱枕中的那种闷声。
可能是忘记挂断电话了吧。
何知等了好久好久,最后替她挂断了。
听到那嘟嘟的声音,何知莫名觉得心头轻了又空了。好似挂断这个电话,他就能彻底放下先前所有关于童年与家庭的执念。
街景在视野中不断倒退,何知靠在窗边,额头与玻璃相接,看自己的倒影时隐时现。
倘若现在乘坐的就是科幻电影中的时光列车,那么旅程抵达的终点便会是生命的起点,是崭新的开始,是末端的结束。
如果人能坦然地将结尾看作伊始,那就不用再称其为“死亡”。有些人认为死亡是解脱,有些人认为死亡是别离,有的人抗拒,有的人接受。
或许说起来都容易,但只有迈到最后一步才会明白踏出这一步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所以......只要处理完这些混乱的联系,走的时候就不会不舍了吧。
不会不舍。听到、看到一切都不会不舍。
......
不会舍不得吗?
或许——
宋西川突然回过头看他,何知的思绪在这乍然间断了,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怎么加油都无法再次运转,连发出声音都如此艰难。
他听到宋西川在说:“打完电话了?”
他就点了点头。
又看到宋西川似是一顿,轻声问:“你还好么?”
他看上去不好吗?
何知摸了摸脸,才张嘴说:“我好着呢。”
宋西川的视线紧紧盯着他,过了几秒才蓦地松懈般扭回头,说起毫不相干的话:“今天晚饭在咱妈那里吃,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何知自动忽略了宋西川话语里提及的某个神秘之地,注意力全锁在前半句话上了。
“咱、咱妈!?”何知就差叫出声来,一脸惊慌,“不是,你等等,我和阿姨很久很久没见过面了,而且我现在看上去状态也不太好......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还叫阿姨呢?这么生分,”宋西川笑了声,揶揄道,“你不用紧张,单纯吃顿饭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何知反驳道:“是很久没吃过了啊?上次还是在大二那会儿吧,都六七年前的事了。”
“......也是,”宋西川不知在想什么,眼眸一暗,随后语气又轻快起来,“没关系,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