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容翎答:“登峰造极。”
“可在我看来远远不够,”我说,“如果我的武功当世罕见,比之当年的唐逸更胜人一筹,那当日之辱,我绝不会受。”
可惜这个道理我懂得稍微晚了些时候。
虽不至于到无药可救,却也丢了许多脸面。
——纵然我亦知,如今江湖上传言的并非是我谢兰饮没有夺得天下第一,而是魔教竟在多年后卷土重来,一入中原,就搅乱了武林盟会。
现在的笑柄当属武林盟主。
可难道我就不是一个笑柄了吗?
我叹息一声。
伍、
我并不怪任何人。
不怪秦横波,也不怪魔教,我真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自信。
这十三年来我最大的执念莫过于成为天下一主、当世第一,然则,我却活得更糊涂。
否则如何觉察不出自己的武功进步微渺?
无论是楚晚思还是洛无度,他们本就无意争夺甚么天下第一,我与他们比较武功高低,可谓是一叶障目。
就是这一片叶子,教我沦为笑柄,令我前功尽弃。
我还能怪谁?
我唯一能怪的人只有自己,亦只有这些道理。
倒是关容翎。
他久久不语,我便又道:“不过……你若还想送我一把剑,我也是可以收下的。”
看他方才的表现,我本以为他会喜不自胜。
哪知关容翎睨我一眼,竟淡淡道:“你都不需要剑来作兵器了,我还送你做什么。我又没病。”
……他着实出我意料。
我道:“原来你不是真心想送我。”
关容翎冷笑道:“真心?你不是天天都让我来做你的狗?”
他这句话反倒是提醒了我。
我忽然捂住胸口,咳嗽几声。
关容翎道:“……你怎么了?”
我道:“我重伤未愈,你还这么同我说话,真是没道理。”
“关容翎,我好歹救你一命,你怎么能对我这般不温柔。”
关容翎被我两句话说得有些羞怒:“别胡说八道,我对谁都这样,凭什么要对你温柔。”
我隔空点了点他的眉心:“我比他们好看,你就应该对我温柔。”
“再者说,我是你的主人,你不对我好,你能对谁好?”
关容翎瞪我一眼,拂袖就走。
他这般作态,也不知是被谁惯的。
可能是我罢。
不过这次我不意再惯着他。
趁他经过时,我抓住了他的衣摆。
关容翎险些一个踉跄跪倒在门边。
他恼羞成怒道:“谢兰饮,你干什么!”
我起身走到他身侧,轻声开口:“我什么都没有了。”
关容翎一怔。
“我没有了秦横波这个兄弟,也没有了天意楼,更没有了什么天下第一。这十三年,我付出心血的东西,一并失去,你觉得我可怜吗?”
我这般去问他。
关容翎侧过头来看我。
他的眉眼一贯冷淡,纵使倒映了我的所有面目,却也还是无波无澜。
他至多蹙了下眉。
“我没这么觉得过。”
我道:“可事实如此,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关容翎别过眼去:“以你的实力,想要重新得到这些东西,也不算难。”
我却笑了笑。
“人间最怕的就是‘如果’,因为未曾发生的事,即是如果。而未曾发生的事,它是否会发生呢,无人能知。”
“你看秦横波,过得比我得意吗,他其实比我更失意。可他还有天意楼。”
“唯有我,是什么都没有。”
“从前以为我有死生兄弟,以为我有天下第一,可如今你看我,我有什么?”
关容翎道:“你还有你的武功。”
我半分不退,步步紧逼:“可如果我连武功都没有了呢?”
关容翎不解:“你何必做这种假设?”
我道:“它未必是假的。”
关容翎道:“你——”
“关容翎,”我截断他的话语,轻而又轻地问他,“如果我武功尽失,一无所有,你会成为这世间唯一站在我身侧的人吗?”
他骤然看向我。
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眸,从不见多少错愕讶然,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无声若此,道尽了一切。
我没有问他是否会做那条最忠心的狗。
因而我知道他只会拒绝。
可如若我换一种方式去问他,他就不会拒绝。
正如我问了,于是他答:“不会有那一天。如果真会有,我也不会轻易背叛你。”
他不说绝对。
他不说唯一。
我却微笑着颔首:“那你发誓罢。发誓从今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时候,你绝不背叛我。”
不必急迫。
他此时此刻想做人,终有一日,会更想做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