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原本一脸笃定得意,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兔腿,心里尚不服气,辩解道:“开猎前,通政使大人给臣一纸文书,将陛下计划略微透露一二,想来……”
“自以为是的蠢货!”
自以为萧亦然得知自己与内阁联手陷害于他,就绝不会再照事先约定,去最西侧的那条路接应他。
所以,杜英才在这另外一条所谓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
当真是小人之心。
沈玥冷笑一声:“朕同仲父的约定,他杜慎之算个什么东西?莫说是他的文书,就算是杜明棠亲自来劝,仲父也绝不会改道!”
于洋被他斥地心里七上八下,嗫嚅着收了声,不敢再言语。
“若朕早先知道你们多此一举,朕绝不联和这班蠢货一齐行事!”
沈玥三两下吃完烤兔子,翻身上了马,看都不看那监正一眼,招手令为首的那名铁甲军上前。
借着火把的微光,沈玥伸出一根油花花的手指头,戳了戳那人的肩甲。
他曾在萧亦然的军帐里,拿着帕子一寸一寸的擦过这铁甲,竟然和他们身上负着的重甲毫无区别。很难说,这一批铁甲是军部仿制的,还是直接从北大营里顺出来的东西。
萧亦然在朝掌政,对军用铁制管束极严,杜英能拿出这一批铁甲来,是在拿三朝首辅的杜家来赌一把从龙之功,着实是下了血本。
铁甲面盔一落下,谁能知道背后换了一张假的脸?
更何况北营五万人,南苑来了三千人,如何能够分得清每一个兵?
无怪他能有十二分的笃定,只要能堵住萧亦然,就定能取其性命。
沈玥冷着脸,瞧不出喜怒,平静道:“眼下一击落空,再想找到仲父无异于大海捞针,大围已经在收拢,尔等能活动的范围愈来愈小,一旦被合围堵在里面点卯,必定暴露无遗。按原定计划,撤吧。”
众人得令,如洪流退潮般散去,再度没入黑暗。
徒留左监正和十余名扈从留在原地,一脸茫然。
于洋捂着被打肿的脸,还残留许烤肉的油香,后之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他们冒着夷三族的风险,掀了伪制铁甲的底牌,从阎罗血煞的眼皮子底下运进来这些个死士,就只给小皇帝烤了个兔子?
“若不想等仲父找来时同他解释,你究竟是如何先他一步如何找到朕的,就趁现在天还没亮,有多远滚多远。”沈玥俯下身,伸出翠玉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以后做事,莫要人云亦云,长点脑子。”
说罢,沈玥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一声呼哨从黑暗的丛林中响起。
萧亦然头也不回地抬起一只手,身后再度响起三长一短的哨声,尖锐的哨声穿过迷雾,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哨声连跟着响起。
片刻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哨音从猎场另一侧传回。
大围猎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行围的铁甲军操纵着整个猎场,潜行于大雾之中,只要有一人发现了沈玥的踪迹,军哨一响,整个猎场瞬息即知。
萧亦然略一抬头,辨清方向,扭转马头,朝前奔去。
哨响两回,萧亦然便下令停了。
事先约定好,只蹭破沈玥点皮,可方才埋伏的铁甲军竟是当真要斩龙首的,若让其因此探知沈玥的行迹,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猜测从他的心头窜起,他似乎,已经知道该如何找到消失的沈玥了。
第36章 碎玉扇
又是一个岔路口。
沈玥抬起头,看了看周遭陌生的环境,已行至猎场深处,树深且密,岔路横行。
天门之变那年,他与萧亦然从中州出逃,一路单骑北上驰援。因他贪嘴好吃糖,长得矮胖,萧亦然错估了他的年龄,只当他是个四五岁不懂事的孩童,一路上反复叮嘱他该如何自保。
“若两人因变故失散,待在原地会被追兵赶上,所以要往前跑,逢岔路、拐弯就一律向右。”
一直向右,他就一定能找到自己。
当时萧亦然第一次入中州,他并不知道,自己作为万千宠爱唯一身的东宫太孙,看似乖巧懂事,实则是个日日戏耍内监,让东宫一众太师太傅都头痛不已的混世魔王。
区区几个追兵,千里追踪人困马乏,腿脚还不一定能比教习师傅的戒尺更快些。
小沈玥轻而易举地甩开身后的人,施施然寻了一处干净地界坐下,晃着小腿,吃着饴糖,等萧亦然来寻他。
少年萧亦然找到他时,满身尘土混杂着血水,衣服划破了不知多少道口子,若非他面若朗星相貌俊秀,简直与路边的乞丐无异。
便姑且再信他一回罢。
沈玥扬起马鞭,毫不犹豫的策马向右。
数千铁甲军都入了围场,而这片深林沉浸在死寂之中,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