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淼抬手搭在眼前,逆着瓢泼的大雨抬头仰望。
从萧亦然腾空跃起的那一瞬间,她便蓦地意识到这次围杀部署策略的失策——八方风雨杀人夜,浪里淘沙中人固然更熟悉风浪中的战斗,可他们却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眼前这个人也是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杀神,也对弩|箭在各个天气、各种场景之中的射程了如指掌。
萧亦然自小窗翻出后,便径直跃上船桅,就是在算计他们预先埋伏在甲板上的二百弓|弩手。
迎风直上的箭矢在风雨中渐渐乏力,擦着他的脚边颓然坠落,无功而返。
这波看似凶狠的箭雨,只堪堪划过他的小腿,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血痕。
豆大的雨点落在高帆巨桅之上,雨声风声和箭声的交织混杂里,阎罗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八方风雨,不过如此。”
三叉方戟受到侮辱,重重顿在地上。
前排两排弓|弩手听令退后,后方三排杀手上前,双腕一抖,翻出铁钩,系在腕上。
铁钩如壁虎般紧紧勾住船桅,攀援而上。
萧亦然双脚倒挂,几乎是只凭腰间的鹰爪钩倒吊在桅杆之上,一双袖剑在雨水中时隐时现,精准地收割着杀手的性命,溅起无数血花和雨水。
甲板上只能听到血肉被割裂时的惨嚎,和杀手自高空坠落时,连带坠倒一片身下之人的闷响。
百年世家养出的死士,在此时发挥了极强的执行力,不论面对何等难战的境况,不论对手有多恐怖,只要下方手执三叉方戟的长老不曾喊停,决然不会后退一步。
源源不断地杀手自下而上攀上桅杆,又在一片血雨之中,坠落,再爬起,再坠落……
萧亦然占尽了天时和地利。
而人,似乎短时间内,还有着极强的战力。
此时,夜色已渐被天光所破,河面拢在凄风苦雨之中,平添肃杀之意。
一道赤红色的焰火从北方的中州城内亮起,鲜艳而明亮的颜色,即使远在十里外的河边,也依旧看的清晰。
平静的河面被齐整的八艘龙头船首划开道道涟漪,船头排成一片自北向南而下,与天边将出的朝阳连成明亮的线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浪里淘沙的龙首大舟之上。
龙舟为代表大雍九州出使南洋所造,四层九桅,锚重千斤,船尖铸以龙首,御风破浪而行,承载着大雍帝国数百年来,在大洋海外无上的荣耀和国威。
琼华宴举贤任能,每三年一次,船入中州,大宴天下,九州豪杰、文人墨客,皆以能登龙舟夸功为荣。
此时龙首大舟依然如旧,连上方浪里淘沙的旗子都未曾降下。
最前方的那艘龙舟甲板上站着的人,头戴金丝彩珠皮弁、身着绛纱袍服,身后华盖执扇、幢幡纛旗,卤簿仪仗,依次陈列。
天子着朝服,摆出巡仪仗。
姜淼见这阵仗,心知这一夜的诸番筹谋皆已落空。
她咬牙捏紧拳头,正欲上前喝令姜家一众杀手退下,便见三叉方戟重重一顿,姜达长老面露狠辣之色:“上火炮!阎罗血煞还在船上,小皇帝不敢动用雷火,铁甲军也要臣服于我等!”
姜淼猛然上前一步,冲姜达长老大声喊道:“火炮一旦对准了皇帝,那就是公然造反,势必船毁人亡,还请长老三思!我们诸番算计,不过只是不想被牵连站队,谋个太平而已,何至于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姜达长老转头看她,怒斥道:“女子胆小难堪大用,你怕甚么!这点阵仗就唬住你了?我们已经公然围杀了当朝武扬王,若是输了,难不成浪里淘沙还有活路可走!”
砰——!
姜达长老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姜淼甩着手腕,夺回了三叉方戟。
她一脚揣在姜达长老的胸口上,怒道:“不过九艘龙舟,就算在我姜淼的头上。还请长老不要再负隅顽抗,拖着浪里淘沙为你陪葬!”
周围的几名长老一时间被这情形骇住。
姜淼拖着方戟,抵在姜达长老的喉咙上,冷冷道:“围杀阎罗不成,自然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姜达长老身为八方风雨之首,您这条性命的分量,就足以换我整个姜家的平安。”
姜达长老瞳孔骤缩,大滩的鲜血顺着口鼻涌出,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发出咯咯的气声。
冰冷的方戟带着血珠,毫不留情地拔出来,顿在地上。
“姜达长老今朝为我浪里淘沙大义赴死,姜淼感激不尽,必定会将长老的后事料理周全,牌位明灯长供于妈祖庙前。”
姜淼扬起方戟,高声厉喝:“浪里淘沙听我号令!调头!”
其余几名长老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姜淼!你竟敢斩杀八方风雨!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