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漠春,大漠逢春,敬战斗和自由。”
“严新雨。”女子端起碗,看着他说。
“空山新雨后。好名字。”萧亦然颔首一笑。
二人在疮疤和仇恨中碰杯,烈酒从喉咙滑下,灼烧感一路燃尽五内。
严新雨昂首问:“敢问王爷一句,我这名字,什么时候能出现在呈堂证供之上?”
“当铁甲军南下逍遥河,收复江北、浙安两州,平定天下粮仓,令九州归一之时。彼时,烦请严姑娘于三军阵前,替我的兄长、你的家人、和那八万将士们,喊一声冤。”
萧亦然抬起右手,屈指成拳,在左肩上轻敲三下,施以军礼:“九州一日不归,血仇一日不忘。”
“好。”
二人交手击掌,郑重许诺。
沈玥在清脆铿锵的三声击掌声中,默默低下头,饮尽了自己的杯中酒。
尽管在亲审假唐如风前就已经知道了萧亦然的选择,可当人证物证都摆到桌面上后,沈玥仍不死心地想要看他是否会更改。
明明诸事俱备,只差他往前迈出这么一步,便可得见天光,沉冤昭雪……
“傻子。”他如是想。
当年萧亦然率五万铁甲南下中州,本可以借战火和夺嫡之争,暗中清除世家做天门之变的叛国罪人,神鬼不觉。可他偏要将人千里迢迢地抓来,槛送京师,押入诏狱,交予大理寺以大雍律例审理,明正典刑,以示国法昭彰,告慰那八万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开铡问斩后,国法昭彰了,亡者告慰了,他自己却因此落了个阎罗血煞的恶名,从此青史无功绩,只留弑杀止婴啼。
义不负心,忠不顾死,萧亦然向来如此,从不低头也绝不妥协,一身傲骨永远顶天立地的挺着,撑着他在风口浪尖上,做了大雍朝整整十年的中流砥柱。
杯酒入腹,沈玥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倏地笑了。
知子莫若父,难怪当年的卫老国公会让他这个幼子去抗漠北铁甲的军旗。
他的战场,从风沙凛冽的沧云关,转到了如今波云诡谲的中州城;但他的将军,仍是当年那个千里单骑的一杆军旗——不倒,不改,风雨如磐而不退分毫。
严新雨一拱手,道:“唐大哥被抓之后,我便潜进严家的茶楼,本是为了搜罗消息,救唐大哥出来,却在意外中听到了另一条讯息,于王爷您可能有大用。送进来唐大哥时,严家为防筹谋暴露,与王爷撕破脸再无转圜,便由天下粮仓金陵长老会做主,做了两手准备。如若唐大哥伪装双剑如风的计划成功,王爷翻案,那便抵赖军粮,死活不交,闹上公堂。
另一手,则落在了暗处,长老们一早将严家庶长子和家主严二,一并塞上了浪里淘沙的龙舟,中秋前后便送进了中州。现今,就窝在王爷您的眼皮子底下。”
按照先前李尚书所言,严家欲以漠北的军粮来抵江浙大旱的罪过,定会如数缴全,沈玥从中横插一脚,提到了唐如风,令严家看到了这个计划更完善的可能。如今距离六坊红楼大张旗鼓地抓人已经过去数日,严家想必也明了双剑风这步棋走空,眼下就该轮到这位新任家主出面,交粮保命的时候了。
“多谢姑娘告知。”萧亦然回了礼,命袁征将她送出去。
沈玥坐在榻上,方才二人说话时,他已经一连饮了好几杯。
古漠春酒性烈,他坐姿倒还端得正,只是衣领被他自己扯得凌乱,面颊已泛出浓艳的潮红。
“仲父——”沈玥抬眼瞧着萧亦然,声音更轻几分,“朕差一点……就错过了这个说书女,朕是不是很蠢笨?”
“是。”萧亦然丝毫不给醉鬼留脸面,“所谓灯下黑,臣也并未留意,与陛下一般无二。”
“才不是。仲父行事一贯谨慎的很,根本不会犯这样的错。”沈玥笑着反驳,笑意未及眼底,又生出几分歉疚,“朕……还犯了不止这一个错,朕把唐如风,假唐如风送给仲父,差点就害了你,害了整个……整个漠北。”
“无论唐如风身份真假,臣都不会翻旧案,乱军心。陛下不必因此挂怀。”
“不不不……”沈玥坐直身子,胡乱地摆手,严肃纠正道,“朕挂怀的,不是他们拿朕做饵,借朕的手送进来这个假证人骗你翻案。”
“朕介意的是……这等愚蠢的离间计,朕竟没有看出来,让仲父与朕生了嫌隙。”沈玥醉醺醺地凑过来绯红的脸颊,眸光潋滟,水波流转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萧亦然平静地问:“在茶楼之前,难道陛下就没有看破吗?”
沈醉鬼眨巴下眼睛,低下头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似小鸡啄米般点点头,轻声道:“朕有的。朕其实是故意引得仲父去茶楼,撕开这一层遮羞布,将这件事掀到明面上来,才好与仲父开诚布公的说清楚。朕瞧见仲父的烟花,其实朕当时就在附近,偷偷地在暗中转悠了好久才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