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瑜冷笑一声:“我那是嫉妒你,你这夯货连这都看不出来吗?我嫉妒你不学无术、怯懦纨绔,明明万般都不如我,却只因为投了个好娘胎,就能处处都越我一头去。那些你从出生就轻松拥有的一切,我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拼尽全力去追赶,可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旧只是一场空。”
严裕良犹自不服:“你这叫羡慕,羡慕我可以……”
小舟猛地一晃。
严裕良四仰八叉地摔了个狗啃泥,将他后头的话全都摔了回去。
“对。我羡慕你,羡慕你马上就要死了。”严子瑜一把将他拽起来,吹熄了桌上的小灯。
莹流江上,雾暗水青,小舟缓缓地在河面上飘荡,黤黮玄夜安静地令人脊背生寒。
钉——!
一支力道极大的劲弩刺破船篷,深深地钉进船底。
“出来罢!”
江面传来一声厉喝,严裕良一听这声,下意识地就开始哆嗦。
忽地一声闷雷在河面上炸开,磅礴骤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小舟在风雨中上下颠簸。
沉寂半晌,严裕良躲在严子瑜的身后,二人一道钻出了船篷,隔着疏密的暴雨打量着周遭。
通扬大运河复通以来,河面上大大小小往来的舟船无数,昼夜不歇,此时却空旷地瞧不见半点灯火,只见眼前的一艘大船黑压压地笼罩在小舟之上。
萧亦然居高临下地站在船头:“谁给你们的胆量,竟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窜逃!”
严子瑜顶着骤雨高声道:“天子大赦,我等奉旨而行!”
回应他的是又一支弩箭居高临下地射下来,穿透风雨,钉死在船底。
数十名身披蓑衣的家将自风雨中闪身而出,朝着小舟齐齐射出腰间的鹰爪钩,锐利的鹰爪瞬间抓透船篷,众人拉紧手中的钩索,攀援而下。
雨势愈发迅疾,瓢泼的暴雨阴沉沉地泼洒,萧亦然深夜追袭数十里,其赶尽杀绝之心已昭然若揭。
严裕良被暴雨浇得浑身颤抖,蹲坐在船沿上,抱着兄长的大腿哭喊道:“救我!我宁可和你做兄弟也不想死!”
严子瑜嫌弃地踹了他一脚,迎着转瞬而至的刀锋,高声喝道:“萧三!你公然抗旨,视王法于不顾,难道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
萧亦然:“夜雨行船,河上多水匪,水下多石礁,翻两艘船,死几个人,再寻常不过……有什么罪可降?本王又抗的哪门子旨?”
严子瑜倏地冷笑一声,蓦地扬起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火折子扔进船篷里,船篷浸了石漆,见火即燃,忽地一下骤然迎着大雨燃起熊熊烈火,逼得鹰爪钩连连后退,翻身入水。
火光所照之处,一艘不大的小舟悄然流出水面,一杆“雍”字旗高悬其上。
“羽林卫张超,奉陛下口谕,护送严氏二兄弟南下!”张超站在船头,高声喝道,“王爷若就地回返,张某今日便当从未见过王爷!”
两艘小舟并行,与大船龃龉相向。
萧亦然冷冷地看着下方地这两艘小船,整个河面陷入一片死寂。
“陛下当真是思虑地好生周全……”
严子瑜不卑不亢地回:“承蒙圣恩,心中有愧。”
严裕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抹着脸上的雨水,趴在船边上,心跳如鼓。
纵然糊涂如他也瞧出来了,这君臣二人不过是拿着自己这兄弟两个人做筏子斗法,一个多半是觉得他近日连下三州要敲打一番,另一个觉得深仇血恨不可不偿。虽说他武扬王大逆之事已经做的不是一回两回,但有朝会之上公然抗旨在前,雨夜伏杀严氏兄弟事小,若再加上一条抗旨围杀羽林卫,则此事的性质便截然不同。
但他阎罗血煞是谁?
萧亦然缓缓地抬起手中的弓|弩,照着严子瑜的眉心瞄准。
“阎王要你三更死,天子也留不到五更!”
轰隆一声!
一记闷雷炸开在河面上。
数十盏萤萤灯火从黑暗的河面中破水而出,昏黄的流光削破雨帘,数不清的船只犹如密网,瞬间将正在对峙中的两艘船只包围其中。
“这又是何必呢?”
漆黑的夜幕砸下雨珠,飞速地划过众人的眼前,一声无来由的幽然喟叹仿佛带出了无数的明枪暗箭,向着萧亦然裹挟而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金陵严氏趁着通扬运河复通之际,将成百上千的水师兵卒混在运河之上往来的船只,藏兵于江河,待时机而动。
君臣之争,赦世家人质放归原籍,严氏两兄弟就像一条诱人的饵,引得武扬王雨夜入瓮,孤身落入重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武扬王一死,则江北那两万压在长江边上的铁甲军,必将群龙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