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翠羽可不是当初那个在王府里,被一众家将手下没轻没重薅掉毛的秃山鸡,姜家小少爷照看的精细,养出了几分万中无一的九环极品蓝靛颏应有的气性,嘴上莺啼婉转地抗议着反驳,扭头就照着天子金尊玉贵的手指头来了一口。
沈玥吃痛,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红得滴血,翠羽恰好啄在他的伤处——他昨夜趁他仲父睡下后偷偷半夜爬起来,以指尖血卜了六爻卦。
《易经》属五经之一,他师从庄学海承袭儒家正统之教,自然也略通易礼,子不语怪力乱神,过往沈玥行事之前多半只靠自己筹谋推演,筹算落地时起卦问卜却还是头一次。
沈玥心里惴惴地睡不踏实,不问吉凶,但问可行与否,真问了以后瞧着卦象不允又不肯信,一卦不成,便接连起了三卦。
离火在下,三卦一相,卦相如一。
仿佛上苍于冥冥之中驳斥着他的想法,所问之事,皆不可成。
沈玥一气之下将卜算的铜钱全数扔进了炭盆,默然静坐良久后又使凉茶浇熄了火,一枚一枚地翻出来,折腾了大半夜,天光大亮时方才悄无声息地躺回他仲父的身边。
“你啄了朕的手,莫非也想告诉朕此事不可为?”沈玥将折扇送进鸟笼里,不轻不重地给了翠羽的脑瓜一下,敲得翠羽上下乱窜,一人一鸟鸡同鸭讲。
嘉禾帝今日在大朝会上输给武扬王便罢了,此刻好胜心起,是决然不肯输给一只鸟儿的。
沈玥从怀里摸出一张轻飘飘的素笺纸,贴在鸟笼上:“看见没?朕是有家可回的,你才是那个没人要的。”
素笺纸上的字龙飞凤舞,风骨力透纸背,暗含一丝柔情。
[秋风凉,今夜王府备牛骨三鲜锅,莫要翻墙,走门。]
杀手锏一出,沈玥这一局赢得彻底,翠羽不服气地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表达着不满。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素笺纸,拎着鸟笼,将袖中藏着的铜钱全数撒进了盛着晚霞的逍遥河中。
六枚铜钱背负着“天不允”之卦象,悄无声息地沉入河底。
作者有话要说:
为臣事君,忠之本也。违而不谏,则非忠臣。夫谏当始于顺辞——《忠经》东汉马融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易经》
浮生岂得长年少——晏殊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刘过
风起春灯乱,江鸣夜雨悬——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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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疾风起
沈玥拎着翠羽,在城中晃荡了许久,确认没什么眼线跟着,方才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王府的后院。
“呦——烤鹌鹑!”
袁钊拎着砍刀,悄无声息地站在暗影里,冷不防地唬了他一跳。
“……”沈玥拎起蓝靛颏的竹笼,翠羽也知道欺软怕硬,一声不吭地窝在翅膀里,头也不敢抬。
“这么小……还不够人一口吞的。”袁钊颇为嫌弃甩给他一个荷包,“下次拎只鸡来。”
“好。”
沈玥十分有觉悟地满口应下,拎着鸟笼拆开荷包,倒出里头红绳穿着的一吊钱。
“这是漠北的规矩。”袁钊随意地在地上划拉着刀解释道,“在我们漠北,说亲的头回上门,若是成了,就要给人家封上九十九枚钱带回去,取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按说这钱应该掏国公爷的腰包,如今远在中州,该有的礼数我这个当哥哥的做了主,也不算亏待了陛下。”
沈玥经他这么一说,才瞧见那那荷包上绣着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
“大将军有心了,多谢。”
“不必。”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了良久,袁钊方才冷冷地开了口:“老姜叔带着平安去了琅琊,说是要到秦岭群山去寻什么药,府里的吃食平日都是弟兄们自己轮流糊弄着来,今日老三特意去拉来了北营里的伙头兵,教他亲手给你做三鲜锅。”
沈玥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渐渐地聚起了深秋的月光。
袁钊哼哼了两声,犹自不满:“爷们儿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瞧上你什么?”
沈玥笑了笑,低下头:“实不相瞒,我虽觉得三生有幸,却也一直不明白,究竟何德何能,得仲父如此相待。”
“可别三生有幸,先劝劝他以后别折腾了,换个疼人的法子罢……”
袁钊拎起刀尖,指着厨房的浓烟,“瞧见没?后厨的锅都快炸了。从后晌到现在,已经糊了两锅,爷们儿跟着啃了一下午糊的发黑的牛骨头,将才要不是我跑得快,这第三锅的汤也得要灌个饱。再让他霍霍上这么几回,锅没炸,哥几个的肚子先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