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
高呼的军号像一柄劈天斩地的利刃,压过瓢泼的暴雨,盖过喧嚣的洪流,遮住百姓的哭喊,以视死如归的悲壮生生在浩瀚红尘前竖起了一道人墙。
不知是哪个百姓最先停住了逃命的步伐,紧跟着冲在兵卒身后,继而所有人都一齐调头。
在天灾面前卑如蝼蚁的生民,奋不顾身的冲向决口。
一批人被冲走,立刻又有无数个人跳下去。
湍急的洪流持续了一日一夜,其间数次漫过堤口,又被齐心协力地堵了回去。
这一座城,生死攸关之际,所有人手挽着手,跟随着他们的陛下,前仆后继,齐声高喊着同样的口号,迎着滔滔洪水,无人退后半步。
吾以血肉铸长城。
誓与中州共存亡。
其声悲兮。
其行壮哉!
呼声穿透了云层,在天空之上回荡。
冥冥之中,仿佛苍天听到了众生的祈祷。
大水终在众人力竭之时,声浪渐消。
洪汛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子肖母
这一场洪水,令历来繁华富贵的中州皇城,遭遇了立国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灭顶之灾。
天子立身为旗,禁军以人做墙,无数百姓联手抢险,终在滔天大水冲破城墙之时,抢回了几乎化作一片废墟的中州。
大水还没有全散,只是水势平缓了些,禁军和百姓东倒西歪地瘫在沙墙边,莫说欢呼逃过一劫,这会儿累脱了力连爬都爬不起来,横七竖八地泡在水里,寒风料峭吹得人直打颤。
张超缓过口气,率先将沈玥从水里扶起来,扛了几个沙包垫在他的身下。
沈玥到底是皇帝,所有人都指着他在这里抗着,绝不能眼看着大水冲走了真龙天子,禁军齐手在他身上缠了七八道绳索,数百个人一齐拽着。
适才人都泡在水里,使力没个轻重,拇指粗的麻绳在他身上勒出了数道淤青,倏地一解开,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胃里的反酸一直顶到了天灵盖。
疼……
沈玥娇生惯养了这许多年,从未遭过这么大的罪,昏昏沉沉地被人从水里拖出来,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知觉都被消磨了,只剩下一个字——疼。
漫无边际的,像大水一样冰冷刺骨的疼。
偏生张超还在他耳边聒噪着,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没轻没重地掐他的人中,连尊卑身份也不顾忌了,唯恐他就这么两腿一蹬,葬送在了洪水里。
这莫不是他在仲父伤重时,给人绑在床上的现世报来了。
一想到萧亦然,这三个字就恍若一根通天彻地的脊梁骨,彻底给他在混沌里飘散的魂魄钉回了身躯里。
沈玥勉力掀开重如千钧的眼皮,跳了跳。
“醒了!”
周遭众人七手八脚地给他搀起来。
沈玥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哇地一声,先吐了一地黄水。
呛的水吐了个干净,人便跟着清醒了几分。
他强撑着头晕,稳了片刻,有气无力地说:“不……不能泡水,让大家都起来。”
俗语有言:“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淤水里漂着浮尸,寒气浸到骨子里,极易引发热症,尚有几分余力的禁军闻声传令,将瘫在水里的百姓们拉起来。
天边已见了霞云,沈玥在张超的搀扶下,勉强提起几分力道去查看灾情。
城墙被大水冲塌了大半,他留在雍定门上的天子仪仗和两名贴身宫人都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
没有了城墙的庇护,整个中州四城全部遭了灾,房屋坍塌,高楼栽倒,河道带起的淤泥和官沟返上的污秽铺满了街道,举目望去,四野尽是被大水泡的发白的无名尸。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风雨无声。
所有人沉默着,匆忙地清理倒塌的房屋,疏通官沟,将尸首统一抬放至地势稍高的空地上,动作平静且麻木,仿佛被大水冲走了所有悲喜。
“洪水不是结束了,只是放缓了……”
沈玥撑着破败的城墙,眼前天旋地转,脑海里却出奇的冷静,他闭上眼睛,勉力忍着晕眩和呕吐感。
水量未减,说明洪汛并未结束,水势却和缓了许多,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上游的陵峡口堤坝拦住了汛潮,这才力挽狂澜,救中州于水火。
先前洪汛来势汹汹,可见铁甲军在陵峡口之战应是落了下风,未能守住堰口。
中州地势平缓,尚且水势滔天,何况陵峡口那样的高山大堰,水势湍急远胜中州百倍,铁甲军能在天时地利皆落下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定是千钧一发之时,舍身挡住了洪汛浪潮。
河北战况虽不明朗,但可以预见的是,北上的铁甲军必定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