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兵行险着之举,虽有奇效,但着实险之又险。
严卿丘在地下城沿途洒落火油,一旦他早于狼牙一步点燃了炸药,恐怕不等逍遥河水倒灌进来,所有跟着下到地底的狼牙和羽林卫,都将一并殒命火海,无一幸免。
沈玥比谁都了解萧亦然的性子,他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却将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得极重。
若非如此,就依他先前那些心思,他仲父的刀都该横在他脖子上不知道几次了,他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甚至从不提起,给他留足了颜面。
他露出这日最真挚的一个笑,俯身拍了拍张超的肩,宽慰道:“二位将军,仲父这是心疼你们嘞。”
张超是羽林卫,挂的是皇家的牌,萧亦然不掌五军都督府他便听皇上的令行事,走脱了人也无碍,但他若立定瞧着狼牙自己追出去那才是真交不了差。
张之敬虽漠北出身,战功累累,但到底与萧亦然差着辈分,又十年不曾来往,底细不明,往常萧亦然对他有敬重但也有隔阂,秋狝他送出去的那份空白圣旨便是没有真正同他交心。
今日这一跪,是彻底将他和手下的狼牙当做了自己人。
……
沈玥叫这冷风吹得十足心热,烧得他喝下的酒都在心头沸起。
方才触碰过他的手,烫得他猛地一晃。
四年未见,好容易将二人的关系拉近至此,若他再敢放肆越雷池一步,只怕是什么盟约都束不住他仲父,当场就能撂下他回漠北砍鞑子。
理智重新回笼,沈玥自认已经醒好了酒,一溜烟儿地窜回到御书房里,笑眯眯地凑回到萧亦然的身前献宝。
“仲父,刚才是朕酒意上头,一时冒犯了。
但朕流民北迁这事做的好,仲父可有什么奖励给朕?”
沈玥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萧亦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这崽子当真只是要许奖励?
沈玥笑意明媚,眉宇间灿若朗星,眼底尽是少年人爽朗的无辜单纯。
……仿佛刚才的冒犯,不过是酒后下意识的亲昵讨宠,没有半分欲念沾染。
奖励自然是没有的。
萧亦然顺手抄过他放在一旁的山楂糕,捏起一个塞进沈玥的嘴里,然后颇有兴致地看他不情不愿地鼓起脸颊,英挺的眉眼被酸地皱成一团。
“陛下还要吗?”萧亦然举着盘子问。
天不怕地不怕,阎罗都不怕的小皇帝最怕酸。
他好容易咽下嘴里的山楂糕,一听这话,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
“不要了不要了。……好酸。”
萧亦然笑着又塞过去一个,诱哄道:“好事怎能不成双?陛下再吃一个罢。”
沈玥怔怔地看着他。
方才好容易消散在寒风中的酒意,被这温润的笑意一勾,似乎又在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又塞进来一个山楂糕,酸的他浑身一抖。
沈玥捂着嘴,愤愤地瞪他。
他仲父分明是在报他方才无礼冒犯的仇!
简直就是睚眦必报!
他有胃疾,吃两块酸糕差不多就是极限,萧亦然也不再继续逗他。
他别过头去,望向下方的沙盘,没什么情绪地说:“先朝古都繁盛至极,八方来朝,今夜严卿丘逃匿的这一处地下城池,不知在暗中还有多少,这是大隐患,陛下不可掉以轻心。
若严子瑜能供出先前被火焚的暗谍,想必令狼牙一一审讯,或许会有些端倪。”
“……哦。”
沈玥不满地盯着他空荡荡的腕间。
这人眼里只有政务,压根儿就没有他。
“朕知道了……仲父怎么说,朕就怎么做。”
“嗯。”
这……就完了?
沈玥没能讨到好,很有些丧气地垂着头。
上次在马车里,不是还温声宽慰他了吗?
怎么这次一句好话都不对他讲。
萧亦然并未察觉到他的低落,只摩挲着手中的小兵,垂眸沉吟着。
严子瑜野心、心机、手段样样了得,先前秋狝内指使上林苑监纵熊入围,合谋将他逼下摄政权位的朝廷大员,那一两银钱收买的细作,严家的其余据点是否也与地下城相连……这些隐匿于暗处的干系依旧难窥一隅。
严子瑜手里握着这些讯息,若是明年春改田也落到了他的手里,只怕是会一朝龙飞天,很难再辖制得住。
狼牙之所以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声东击西,就是要借机敲打严子瑜,掀了他手里的底。
严子瑜却也很能沉的住气,再入诏狱,也丝毫未有掀开其他筹码,为自己保命的打算。他若真抵死咬住了不肯说,顾忌着后面这一连串的干系,倒也当真不能将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