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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严公子是否听过这样一首童谣?”沈玥收到禁卫匆匆传回的讯息,略加思索后,如是问。
“请陛下赐教。”
“中州城,城摞城,城下摞着中州城。”
严子瑜愣了一瞬。
这不正是他几日前,在土楼附近儿童口中传唱的那首童谣!
他辛苦隐藏的底牌——严卿丘,暴露了。
今夜,小皇帝这一场有备而来的博弈,不仅打了江浙水师与铁马冰河,连他的借力打力之法也被借机破开。
当真是好一招暗度陈仓!
听这童谣的曲意,土楼之下,另有乾坤,这却是他不曾预料的。
据史册记,先朝李姓尚武,彼时国富民强,远胜雍朝百倍,却在最繁荣之际一朝没落,其因只是逍遥河上游骤然而起的一场大水,水火无情,震震而至,一夜之间将其化为泽国,全城七十万民众尽数葬身其间。
至此,先朝国都整整消失了百年之久。
一座八方来贺,万国来朝的繁盛大都,在大水褪去后成了漫漫荒野,遍地黄沙。
直至沈氏在四大家的扶持下荣登大宝,在旧城基址上重建都城,取九州来朝之意,命名——中州。
区区一个严卿丘,竟能牵扯到前朝古都,可见中州严家经营之深广,气焰之嚣张。
沈玥正色质问:“严家挖出先朝古城,意欲何为?”
严子瑜敏锐地听出了沈玥的话外之音。
小皇帝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明白。
一座掩埋百年之久的古都,能拿来做的事可太多了,若假以时日,严家将地下城拓宽拓广,其势不可估量——一路挖通,中州城便无处不可去得;甚至就算是自地下城屯兵突袭,谋求大位,亦非没有可能。
这样好的筹码,严卿丘为了自己脱身,便如此草率地曝于人前,实在太过可惜。
严子瑜惋惜地垂下头,揉着膝盖上的旧伤。
严卿丘才来中州几天?
这地下古都,想必是从他父亲滞留中州为质时便开始的筹谋,却半点风声都不曾泄露给他,流到他眼前的,就只有一首语意不详的童谣。
如果他早知中州严家有如此厉害的手段,也未必会选择投靠阎罗血煞。
现下,严卿丘的暴露不仅抹杀了他再与小皇帝洽谈的资格,更掀开了地下城池这样大的隐患。
若是再因为抓严卿丘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只怕是连着先前封城的旧账都要一起连坐在他的头上。
南城……
土楼……
地下古都……
严子瑜速收敛了情绪:“还请陛下速令追兵撤出地下!”
“依我对三叔的了解,此人贪生怕死,惯会明哲保身,地下古城应是通着逍遥河边,他顺水路便能出城,而后……”
“而后,在地下通道灌入火油,他出逃之后便直接炸开,引得逍遥河水倒灌,以绝后路。”
沈玥接着他的话,立刻想到这一点。
他快步行至殿前,望向南方。
现在通知狼牙和羽林卫撤出地下城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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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逍遥河覆着一层薄冰,映着明月撒光仿佛一把碎银落入河中,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从南向北幽幽划过,舫中灯影曼妙,舞乐笙歌。
严卿丘洗净了身上的淤泥,换了身干净的罩袍。
他岿然端坐于画舫之中,施施然地围炉烹茶,侍女跪坐在侧,点了熏香。
“算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严卿丘浅啜了一口热茶,平静道,“炸了吧。”
侍立在门口的黑衣卫应声走出画舫,摇着船头悬挂的风灯,迅速地朝岸边闪烁几下,岸上一直隐在人群之中跟随画舫行走的两人迅速转身,向南而去。
此时画舫已至红楼附近,若在往日这六坊之内应是脂粉流觞,欢歌四溢。
自从小皇帝明面上与金玉良缘翻了脸,背地里又同六坊红楼做了切割,将其转手送给了浪里淘沙,传出红楼改制的消息,这里便冷清了不少,画舫行至其中分外显眼。
严卿丘显然透过窗子朝外面看去,也起了指点江山的兴致。
他冷笑道:“占着这样好的地方,这样好的根基,日进斗金的生意,竟还谈什么清白?这女人呐,就是成不了大气候,浪里淘沙牝鸡司晨,是长远不了喽。”
舫中的优伶乐女不懂这些,齐身回了个福礼,笑了笑,继续舞乐。
严卿丘心情大好,显然对自己今夜上演的这一出金蝉脱壳,和此刻灯下黑的举动十分得意,故而对于无人回应并不在意,从容不迫地捏着茶盏,举过唇边。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猛地一晃!
茶水尽数洒在了严卿丘新换的前襟上。
他堪堪稳住身形,一干舞女被晃得东倒西歪,站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