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避讳地秉承了萧亦然执政时一贯的强硬作风,大刀阔斧地查抄了一批贪官,国库的亏空暂且填补上了,可陈年未补的银饷却是一笔烂账。
他金玉算盘拨的山响,既要留足了今年冬的赈灾银,又要预备琼华夜宴九州来朝,还要贴补些给下头的官员们过冬,算下来仍是入不敷出。
政务要一项一项的办,皇帝亲政临朝则是头等大事。
沈玥因掌了几年金玉良缘的缘故,很有几分生意人的圆融,为庆与铁马冰河的南运之约,特在偏殿单独开桌,邀谢嘉澍与姜淼一道赴宴,并请了黎家名义上的家主黎融作陪,严子瑜则坐于末位。
四大家除却金玉良缘,被排斥在权贵圈外已久,得以荣膺内廷,在这个政权交替的敏感时节可谓意义匪浅。
酉时,太和殿,光禄寺布膳。
礼部尚书李元仁亲自敲定的仪程,圣意拿捏的十分精准,秉承节流之风,并未过分铺张,只差没有再给百官端上一碗青菜榆皮面。
沈玥着一身正式的朝服,衬得他眉目俊朗,颇有威仪。
他敬了六部阁臣一杯酒,正色道:“今年我朝北有外敌,南有天灾,此等内忧外患之际,又逢中州生变,仰赖诸位爱卿共赴时艰,朕敬诸位。”
下方百官叩首,齐呼万岁。
偏殿的几位布衣世家也跟着举起酒杯,舞乐大作。
谢嘉澍借着酒意,试探道:“我等听闻,姜家的龙舟顺着逍遥河,自运河一路南下,不知是为着……?”
先前龙舟离港,编造了为江北督抚送南海岁贡赈灾的借口,现下中州朝南洋运赃物走了铁马冰河的线,这理由便不复成立,姜帆还在江北,几乎是等于身家性命都被谢家捏在掌心。
姜淼举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说起来这事儿,都是我那个纨绔弟弟闹得笑话,将龙舟输给了陛下,跪了祠堂打过几次,不提也罢。
我浪里淘沙行海路的大舟,岂是运河能走得通的?现下听闻已绕道海路回返了,只求别耽搁了今年的琼华夜宴才好。”
她轻飘飘地将此事推到小皇帝的身上,又点明通扬运河淤堵难行,解了谢嘉澍辟水路、解官道封锁的担忧。
谢嘉澍朗声大笑,殿中微妙的气氛霎时消散。
“说起令弟……”
正殿的舞乐突然停了。
金吾卫来报,中州北营提督统领正一品大将军袁钊,亲率八百铁甲亲军,带甲出营,浩浩荡荡地在大雍门外排开,要为其胞弟无故被囚于江北水师讨个说法。
今日这场宫宴,是为庆嘉禾帝亲政临朝,武扬王的人在此刻站出来闹事,意图再明显不过。
一时间群臣激愤,议论纷纷。
“荒谬!这是庆贺陛下亲政的宫宴,他这是要做什么?”张庭略虽掌了通政使司,但到底是言官出身,仍不忘都察院监察之责,他挺身上前,高声厉喝,“袁将军带兵逼宫,其罪同谋逆!”
季贤跟着起身奏谏:“袁钊胞弟是武扬王府的通传副将,何时竟去了江北?这莫不是其意图霍乱宫廷的借口罢!臣请奏陛下调动皇城禁卫驱逐,若有不从,便定其谋逆之罪!”
偏殿的姜淼率先坐不住了:“此事谢当家可知情?江北大营因何扣住袁征?”
袁征和姜帆同在一条船上,去江北水师,以冬季保养之名骗船,靠的还是浪里淘沙的面子。
若袁征被囚,那姜帆……必然无可脱身。
谢嘉澍面色微沉:“军方的事,姜姑娘理应去问皇上和那位武扬王。”
“我当然会问!”姜淼腾地站起身。
“我姜家百年,只帆哥儿这一脉单传,若谁敢动他,我便要谁的命!”
她带着八方风雨仅剩的二位长老,杀气腾腾地入了正殿。
守在正殿的金吾卫不可能放他进去,里外交锋,嘈杂纷乱,说什么的都有。
端坐上首的小皇帝漠然地发了话:“都带进来罢。有什么话,当面奏谏。”
任卓抢先袁钊一步,进了大殿跪下。
“太学监生任卓请奏陛下——!”
沈玥抬手,令他起身。
任卓不动,跪直了身子,朗声道:“太学监生任卓,久读圣贤诗书,今自江北而归,方觉为臣工责任之重,今谨奏陛下以九州万民为重,赦江北浙安两州流民生路!”
偏殿之中,谢嘉澍的脸色倏地变了。
严子瑜攥紧了椅背上的手柄。
二人隔着空旷的大殿四目相望,听着正殿的铿锵坚定的声音,在彼此的眼中仿佛看见了一柄直通天地的钢刃。
自永贞朝起,铁马冰河封锁九州官道长达二十余年,借着江浙这一场不知是人祸还是天灾的大旱,终于将此事再次捅到了朝廷之上,百官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