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话,严子瑜都尽数咽在了肚子里,一个字也不曾对隐匿暗处的严卿丘吐露。
望日一早,武扬王府便收到了江北的来信。
【袁征与姜帆二人,因挟船之计被识破,现俘于江北水师大营。】
陆飞白在信中详细交代了来龙去脉。
冬季保养船只乃是惯例,加之姜帆的身份做不得假,原本一切尚算顺利。但因九艘龙舟改道,大张旗鼓地从江北与琅琊交界之处过境,铁马冰河直觉敏锐,断定其与浪里淘沙有私。
尤其在得知姜家少爷一道现身江北水师,亲自提船之后,谢家与江北督抚上下反应迅速,信鸽南北翻飞。
袁征就是在此等情形之下,露了身份,同姜帆一道孤身入局,被困于水师之内。
同时,南北官道也加紧了封锁,日夜巡视不断。这封信,还是严新雨带着任卓走水路扁舟入琅琊,隐在金玉良缘的车里,昼夜不停地送回。
等到这封信送到萧亦然手上的时候,袁小将军和姜大少爷已经被江北水师吊在军营里四天了。
陆飞白的书信言辞尚且委婉,一道返回的任卓便没有那么客气。
任卓放下手中的筷子,拱手直言:“袁征他一意孤行,明知我等身份泄露,还硬要带着姜帆往火坑里跳。
如今借船北上之计已然行不通了,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任卓一身长袍褴褛,奔波劳碌瘦得形销骨立,眼睛分外突出,似乎很久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但在曾被他指着鼻子骂过的庶子萧三面前,吃相还顾忌着些文人体面,饶是如此,仍旧忍不住喝了三大碗米粥。
萧亦然漠然地坐在上首看着信。
连着下了许多日的雪,虽熬过了毒发这一紧要关口,但到底是伤了元气,身上的旧伤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人也愈发畏寒,裹着厚重的狐裘氅衣,靠在半人高的太师椅里,威势不减。
萧亦然镇定地放下信,让小平安再给他端上些容易克化的点心。
“辛苦任学士一路奔波,你是元辅的学生,用过了饭暂歇片刻,本王派人送你去元辅那里拜见。”
任卓只当他是推辞,他咽下口中的糕点,瞪起眼睛,愤愤不平地质问:“王爷这是何意?我见不见老师没什么要紧,但江浙两州万千流民的生计,万万耽搁不得!
即便不为流民,难道王爷连袁副将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任学士!”
严新雨揖手施礼,喝止了任卓,诚恳道,“还请王爷莫要怪罪任卓,他是读书人,常怀忧民心,这些日子夜不能寐,都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征哥儿与姜帆的身份尊贵,尚且因此被抓……”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这些言语龃龉。
他开诚布公道:“任学士此番也是见了天地众生,应知道流民之弊病不在于本王如何,更不在于朝廷怎样——其病在地方,根在世家。
本王现已致仕,还政于君,若贸然出手动兵,下了猛药,挑起战火,于流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王已传讯给南下运粮的铁甲军,暂调军粮三千斤送与江北,暂缓流民饥荒,且还能撑上几日。
但能向江北发急递,做主拨款让地方赈灾、流民北迁的,终究还是要请元辅与内阁下令。”
“来不及!”
任卓急切地说:“两大州府的受灾民众足有三四百万,远超我们先前的预想。
今日已是十五,内阁这个月的会揖已过了,若再等内阁会议、六部核算、奏请拟旨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中州耽搁的每一日,江浙那里便是成千上万条的人命!
难道王爷当真就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萧亦然。
元辅谨慎守成,现下能不拘常理破格出头的,就只有漠北萧三。
单单只为着一个袁副将……
背后牵扯着流民、世家、朝廷、地方,诸般干系攀扯着,似乎也并不值得为他出头。
况且……倘若他记恨着被内阁削权夺政,作壁上观看朝廷的笑话,视生民如刍狗,借机在百姓的骨头上刮切下二两血肉来,似乎才是当权者的做派。
任卓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萧亦然不置可否。
他从桌上里拿出一封与严子瑜手中一般无二的宫宴请贴,看向任卓。
“人命关天,有人想要只手遮天,便要有人将天捅个窟窿。本王的身份,不便出面,但不知任学士愿意为百姓苍生做到哪一步?”
任卓昂起头,一如当初在国子监斥令其滞留圣驾一般,神色坚毅。
“文死谏,武死战,任刚毅万死不辞!”
*
宫宴未至,动乱再起。
沈玥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散了朝便在各处值房里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