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教训的是,知道错了。”
萧亦然冲他笑了笑,态度诚恳:“我这两日都好生将养着,望日宫宴前,能不能放我出一趟门?”
老姜头愣了愣,抄起胸前的酒壶呷了一大口,瞪大了昏黄的老眼瞧着他。
“三娃儿……莫不是你鬼门关转一圈,叫什么附体了罢。怎的突然就转了性?”
先前关起门来叫他静养的时候,那是千难万难,说不听也劝不动,各种千方百计、招式百出地脱身出府,事急从权时,甚至连小皇帝都能说敲晕就敲晕。
——怎的这次还能与他好生商量了?
难道当真是……死门走一遭,知道惜命了?
萧亦然忍着肩上的疼,缓缓举起右手,看着掌心里那块被银枪烙出的伤疤。
雪夜钟伦的那一问,也戳进了他的心头里,他确在心灰意冷之时萌生了思退之意。
英雄枯骨无人问,却叫虎狼占河山。
天下皆苦,不止苦兵卒。
世家当道,总要有人拿命填出一条路来以待后人。
而今良道未开,九州未定,他还远没有到可以就此撤手,将大雍脊梁都压在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肩头的时候。
“陛下亲政大宴前……总要与同严子瑜亲自谈一谈,他这一两银钱买下的讯息,究竟走向了朝中的何人。”
萧亦然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的茫茫清白,前路渺然。
层冰积雪之下藏污纳垢,若不即时清扫,只怕沈玥初现峥嵘的新政,路不会好走。
*
南城,永安巷。
中州里地势北高南低,城南低洼故为勋贵所不喜,所居者多是贩夫走卒。街渠未覆砖石,暴雪堵塞了沟渠,粪土污秽都冲到了路上,恶臭泥泞,行人无不掩鼻疾行。
一少公子着藏青圆领衫,头戴方巾,虽衣着如庶民一般无二,然眉如冠玉、芝兰玉树,坐轮椅行于土路闹市而不掩其光华。
“中州城,城摞城,城下摞着中州城。”路边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小孩,被他罕见的芋沿的兔两轮车吸引,一路唱着童谣跟着他的两轮车奔跑,吹的手里的竹风车呼呼作响。
行至拐角,公子停下轮椅,略微偏头丢给仆从一个眼神。
身后的两人利落地抽出身后的唐刀,刀不出鞘,径直朝着这群孩童走去。
少公子头也不回地拐进了深巷,屋门处早有人在等候,将他抬上二层高楼,屏风后一老者正临窗点茶。
“子瑜,何必同几个野孩子一般计较,失了体面。”
严子瑜低下头,拱手施礼道:“侄儿只想着不能露了行藏,被人察觉,这才唬了他们一下,不成想还是扰了三叔清净。”
严卿丘不说话,垂着头倒了洗茶水。
严子瑜见状顺势收了话茬,上前拿起一旁的香锤,将那一盏香灰细细地捋平点燃。
饮茶品香过后,严卿丘抬头方才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问:“联系上内阁里那个人了?”
严子瑜再度施礼道:“飞书已经放出去了,还不曾收到回信。”
严卿丘冷哼一声,怒道:“这就是你父亲留下的好线人!搭进去了军粮这样好的掣肘不说,一百七十二处通讯之所,几代人的经营,毁于一旦!
没取得了武扬王的性命不说,反倒叫他杀了我们朝中的臂膀,就连往日同内府库的干系都暴露得一干二净!
搬起石头砸死了自己,待传回金陵去,看你如何同本家交代!”
严子瑜垂头不语,面上恭谨如常。
阴谋弄权,有赢就有输。
赢了,他成功取代严二那个废物上位。
输了,有严卿丘这样的叔字辈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交代。
严子瑜低眉敛目,静静地听着他撒火,重新冲起一杯新茶,恭敬地搁到严卿丘的身前,不疾不徐地说道:“三叔莫急。此次好歹拉下了武扬王的摄政之权,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侄儿今日来找三叔,便是要说此事。”
严卿丘冷哼一声:“只要北营的五万铁甲还姓萧,莫说他萧三只不过是出了内阁,就算贬为了庶民又怎样?”
“三叔说的是……”
严卿丘摆摆手,颇有些不耐道:“行了。别卖关子!庶出之子就是上不得台面,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严子瑜娓娓道来:“三叔可知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新政?
新政令宫中贵人着旧衣,不可穿一日便弃,巾子浴帕等一应织物皆不可只用一次便废。
单这一项,便裁撤下了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等一干内廷顶尖绣娘约两千人,织机一千八百余架。”
严卿丘微微眯起眼睛,在心中飞速的盘算着。
尚宫局的绣娘,顶尖的工艺,若能收下这一批人送至天下粮仓的织造坊,一年的收益可达银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