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叫他说着了。
卯时刚过半,一场突兀的暴雨倏地从天而降。
城门楼上站岗的个个淋得透湿,风大雨冷,候着圣旨谁也不敢动。
王三抖着怀里的钥匙匣子,凑到张超面前:“大将军,这圣旨……咋还不到呢?”
“他娘的,不应该啊。”张超“呸”了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抹了把脸上的水,“陆判官一大早喊十二卫的弟兄们穿甲带兵的来城门楼子上候着,就为了消遣老子呢?”
此起彼伏的呼喝喧嚣,伴随着惊雷炸响城门。
众人下意识的往下头一瞅,南城的百姓们不知从何处得了今日解封的消息,男女老少挑担拎筐,骑马赶车的商行,齐齐涌上街头,你推我搡地喧哗着朝着门处挤过来,甚至在视线可及的更远处,还有更多被封禁城内的民众正在朝城门处挤过来。
“民变了!”
张超最先反应过来,他捏紧马鞭,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城门卒屁股上,飞奔下城楼,高声喝道:“摇铃!放焰火令!”
连续不断铜铃声从城门的翁楼各值室响起,整个中州城像是浇上了滚油的火堆,喧嚣的警铃此起彼伏,通红的焰火一道道从外城七门上纷纷腾空。
整个火堆愈演愈烈,被封禁半月有余的中州城终于在谣言、饥饿、抢粮、恐慌……各路势力煽动之下爆燃开来,纷纷挤在城门前,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乱。
张超拽过王三的衣领子,吼道:“今日不认人,只认圣旨,就算是他娘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能开城门!”
王三将钥匙匣罩在湿淋淋的外袍下,拼命点头。
“圣旨呢?”
“钟五爷,你要么就直接给爷们儿一刀,还图个痛快。”广川冷哼一声,他双手背缚,缴了枪,盘坐在地,身后是他从南苑带出传旨的二百铁甲军。
至少有五个分队的铁甲军在副将钟伦的带领下,借着雨帘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织下天罗地网,成功地将自己人拦在前往中州的官道上。
铁甲叛军。
先前围场之中,沈玥以伏杀萧亦然之名,假意与杜英合作,拦了伪装的铁甲军,从那些死士身上足可以假乱真的铁甲,推断出铁甲军内定有暗中倒卖铁甲给杜英的叛军。
在解封中州圣旨的诱惑之下,这一队叛军终于现了真身。
“报!”
一名铁骑自队末飞奔而来,单手敲在左肩,抬起面盔,道:“人数清点完毕,整队二百,尽数在列,一个不少。”
钟伦看着沉默地静坐于林中的铁甲军,心底莫名地生出一股焦躁。五年漠北军,八年中州卫,他很清楚萧亦然用兵诡谲,谋划深远,今日埋伏,是他不得不赌上所有身家性命,露出的刀锋。
可这把刀,已经失了先机,出师不利。
张之敬就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屏声敛息,怀里揣着那封要命的圣旨。
眼看着辰时将至,中州要乱,圣旨却被拦在了半路。
谁能想得到,萧家三公子亲自从漠北带过来的兵,一起打过鞑子,流过血卖过命的铁甲军里居然能闹出内鬼,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给自己人来了一刀。
先前放出的赤红焰火令,比二百人数多出的一匹战马……二者结合,前头的叛军已然意识到他的存在,刀声、马蹄声井然有序地自四面八方逼近。
“还有一刻钟!辰时便至!”
钟伦突然高喝出声。
他猛地一拍马背,枪尖划过雨雾,撩开一团杂乱的野草。
“今日,圣旨绝无可能按时送入中州,都是自家人!何必负隅顽抗!”
“呸!”广川偏过头,啐了一口,“谁他娘的同你是自家人?”
张之敬沉默着,一双鹰眼被雨水洗刷的愈发锐利。
他隐身于黑暗之中,身形敏锐地反转挪腾,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铁甲军的围剿。
雨水顺着他的面额向下流成一条线,张之敬听出了钟伦声音里的急切——他不仅要拦圣旨,为了不暴露叛军的身份,他还要斩尽杀绝,不能走脱一人。
张之敬一个轻巧转身,顺势滑下草坡。
他借着上方石块的遮掩,抹了把手上的泥水,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封圣旨,迎着稀薄的微光摊开。
一字未写。
一片空白。
秋雨凛冽如刀。
“中州恐怕在劫难逃。”
陆炎武正俯瞰着越风楼地下,细致入微的中州大沙盘。他已勉强恢复了声音,可以开口说话,昔日铁笔判官,气力虽有不足,官威不减。
辰时初。
厅堂角落里铜漏滴答,一滴滴的流水,缓慢又坚定地落在时筒上。
下方的书吏来回奔走,外城七门已经全部标了红旗,皇太后诘问的口谕已经传去了雍定门三次,好在值守雍定门的羽林卫张超是萧亦然手底下的人,沉得住气,咬死了未见圣旨,绝不擅动,暂且还未闹出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