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掌政权,手里无兵无钱,又失了人心,天下粮仓再以中州的粮行拿捏他,简直易如反掌。届时,萧亦然以铁血手腕镇压了十年的四大家便可借机再度翻身——这才是幕后之人火烧中州,霍乱秋狝的最终目的。
故而,他才刚查出黎元明参与了中州之变,就借机剁了黎沐的手指,第一时间同六坊红楼做了切割。
沈玥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渍,浓郁的血腥气拂在姜帆的脸上。
他呆若木鸡地愣了片刻,陡然回过神来,一屁股跪坐在地,忙不迭地再三点头保证:“皇帝哥哥放心,我绝不敢出去乱讲的。”
沈玥嗤笑一声,收回了手:“令姐是女中豪杰,接手六坊朕也放心。既然仲父做了主,那便劳烦姜少爷辛苦走这一趟,回来后立了功,朕封你个爵位玩一玩。”
姜帆一听这话,立刻破涕为笑:“皇帝哥哥这话当真?也不必封的高了,有个名头就行,阿姐便再不能随意地让我跪祠堂了!”
沈玥轻笑着点点头。
姜帆仍旧傻傻痴笑着,仿佛陷入了升官发财的美梦而无法自拔,又蹭上前来拽着沈玥的衣摆,笑嘻嘻地问:“六郎,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莫急,还要等一个人。”
姜帆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却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恭敬地施了一礼,退出了王帐。
沈玥微微向后坐下来,慵懒的目光落在姜帆欢喜雀跃的背影,似乎透过他这一层怯懦的皮,直戳其内里某些不为人知的特质——四大家里,绝没有真正怯懦无为的纨绔子。
今日姜帆能想得出事后再到自己这里来反咬一口,看来上次被坑走了龙舟之后,这小子也没少长进。
袁征那性子,是他打小就清楚的,莽撞大胆,揣不住事。
眼下局势未明,若再让萧亦然身边的那些个莽汉同姜帆一道南下,一旦让姜帆堪破了他们的计划,无人掣肘他定会临阵反悔,闹得个铩羽而归。
可若是不派萧亦然的副将,袁征那个小刺头又势必会搬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那套,不肯听他的调遣。
沈玥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默默地转向身后的内室……
萧亦然只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就猜出了他打算以红楼同姜家做交易,追龙舟改道运粮的计划,还亲自出手,替他担了这些威逼利诱的干系,想必南下之人,他也已经顺势替自己做好了安排,只待他放手一搏。
他这位被绑床头的好仲父,不仅和他有着惊人的默契,且伤重至此还在为他铺路。
沈玥忍不住站起身走过去,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还在睡着的萧亦然。
天光已然大亮,风雨洗练过后的暖阳曦光顺着床帏洒在他身上,光影将他原本凌厉的轮廓勾勒的平静且柔和。
沈玥微微低下头,上挑的眼尾就带了些笑意。
他转身伏案,抽出一张空白的信笺,一笔一划坚定道:
袁征亲启。
尔深入江浙腹地,府督水师龙盘虎踞,铁马冰河行陌交通,浪里淘沙立场未定,此改道之法实为虎口夺食,一步踏错必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今有锦囊计三封,启于危急之时,可助卿一臂之力。
第46章 中州乱
中州四城,内九外七,合十六道城门。
每日食时,明典撞钟,开城门。
一早候在街头登记完毕的男女老幼,便会整齐地朝外走,外头的车马、骡车也会迫不及待地登记入城,伴随着城门处早点摊油炸的面点和卤煮的肉香,踏入繁华的雍朝古都,各奔东西四城,一个接一个的坊市走下去,陆陆续续地散在街巷里,走入寻常百姓家平凡的一生。
自天子出巡秋狝之后,这样热闹的场景已经足足封停半月有余,其中雍定门是从正南入中州的通衢要道,封的最死,除却门千总带兵日日巡防,京卫指挥使也日日守在雍定门的灰筒瓦楼里。
这日平旦,天还没放亮,羽林卫张超就拎着马鞭跨进城门楼,随手一鞭子敲在悬着的铜铃上,里边正烧水煮早茶,几个穿着短衣的兵卒听了铃急匆匆地从伙房里跑出来。
“今儿哪个司钥?”张超自顾自地拎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不想发配上漠北当边军吃沙子的,卯时一到,都到墙楼子上候着去!”
“是是是,谢大将军的提点。可是……今儿要开城门了?”王三赶紧拿手抹了桌上的瓜子花生壳,搁上外头将炸出锅的酥油果子。
张超将饼子嚼的嘎嘣脆,劈脸斥道:“别他妈的就知道吃!上头的信儿,今个等着听圣旨,南海子那边要来人,第一个走的就是雍定门。”
他一仰头,接住了指缝间流下的酥油,偏头瞧了外头黯淡的天色:“瞧这天,像是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