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柴屋里,轻声念,指尖微凉,眼睫颤动光影模糊,她犹豫许久不愿睁眼。
打马南山下,秋草连天远,霞光如泼,一眼万顷,目光中那条山道那么近,她无数次攥紧马绳,想逃走。
真抱歉啊,我本该隐忍,本该不触碰,但是弦望,记住我吧,如果这一夜,你能记住我,漫长生命里,我便算来过。
不安,恐惧,惶惑——但漫天星辰如海,那是比我更长久的光,若我只能陪你短暂一程,是否也能照亮些许暗夜?
庞杂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感觉四肢百骸都在撕裂,悦神剑滚烫灼人,心口间血脉翻涌,而后,一点光,放亮。
巫王茧开,神荼即位。
纤薄的茧衣外,她听闻一声戾喝,“你算计我!?”
指爪袭来,她的手破茧而出,反扼住夫游颈项,识海滔天浪涌,龙黎的面色却凛然庄严。
“怎么,数千年来,汝都不曾知晓么?”
“世上本无永生之物,亦无不死之神。”
“夫游暮生朝死,巫族寿数延绵,多则,也不过百余年。历代巫王死后便入轮回殿,以巫王茧为引,重生于新王之体。”
夫游惊愕道:“你是……巫咸?”
她的神色倨傲,目光如视蝼蚁,万年神威于此,可见一斑。
“巫罗身陨,汝便以为天下再无人知悉当年真相?”巫咸乜看他的惊骇,“若非她——”
话语倏然一顿,脑海中似有别的意识正在挣扎,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
巫咸冷哼了声,抬手将悦神剑贯穿夫游心口,这一剑足够他缓上半日,“汝与吾二族之怨,且待慢慢清算,现下,吾尚有紧要之事。”
彻底斩断她的念想,履行巫族的天职,这件事着实拖延得太久,太久了。
夫游自剑刃脱出震落,一口黑血喷了满地,他紧捂剑口,五指微颤,咬牙道:“巫咸…巫族老祖竟然还活着,轮回殿、轮回殿!我谋算千年的局,竟为你做了嫁衣!”
神思芜杂,视界纷乱,她耳闻无数切切的音,心魂如坠渊底,漫天皆是俯视而来的目光,她们斥责,她们审判——巫王失德,妄动凡心,漠视神职,污我血脉。
历代巫王的面目环绕其上,每一张脸,都写着失望。
原来这些,就是藏在青铜剑上的秘密么?
即便藏身识海,顾弦望也已感觉心神巨荡,难以承受的威压,几乎让人魂飞魄散。
她唯一能识别出的只有彻骨冷寒,似万年不化的冰川。
巫咸,巫族的祖神,在她面前,她们渺如尘埃,她是一心不乱的神祇,是纯粹天威的化身。
龙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迈过岩穹,而那些震慑世族的龙家人在她面前却避如小鬼,每一步踏在山腹中的足音,犹如雷霆万钧,悦神剑淬亮如新,刃光亟待饮血。
狭长甬道尽头,石门赫然矗立,熟悉的人影狼狈不堪,回首望见她的面目,有人惊喜,有人惊诧,她看见顾弦望浑身浴血,紧攥军刺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她的神思还未稳定,身体里藏着龙黎的心头血,如今神族印刻已成,那血的威力早已不同以往。
巫咸审视着眼前的凡人女子,满目污浊,遍身尘缘,再平凡不过,甚至不如一个巫族侍者可人。
——巫离,便是这般人,令你神魂缭乱?不惜献出神血为其延寿?
荒谬!
“龙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叶蝉眼泪汪汪,急欲上前,却被萨拉一臂横勾回来:“急个屁,你看看清楚。”
“这个人…不对劲。”
叶蝉已经快累死了,肩头搀着萨拉,一手扶着顾弦望,被她这么一提醒,手里突然落空,眼见着顾姐姐摇晃地往前迈了两步,虎喘着眨眼,努力清醒。
分明是绝境,分明已疲累到极点,她微微躬身,执拗地看着眼前人。
桔梗回过神,想去拉她,“她不是——”
却被另一道冷声打断。
巫咸横过剑刃,缓慢走近,目光直盯着她,熟悉的唇舌,相似的嗓音,发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语调,那么冷,那么平静。
她说:“顾弦望,我是来杀你的。”
很有趣,凡人愕然的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巫离,你可真是在凡尘里浸淫得久了,生死予夺之神,竟沦落到以剑侍人的地步。
巫咸在等,等这个人露出她本该有的神情,绝望,忏悔,为她触犯天威而下跪,祈求她的慈悲——可惜,皆未如愿。
顾弦望撑着膝头,似叹似喘地吐出口气,而后站直身子,不惧不避地直视她的眼睛,半晌,低笑一声,反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