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人。”
“巧了,我们也都在等呢。”陈况回头说,“大老板那里的意思,顾小姐应该清楚啊。”
近了池座,有个东北口音的汉子喊道:“爷们儿的场子,叫个娘们来干啥?”
“张哥,话可不是这么说,这位好歹也是闽南杨家的人。”
“呦呵,人物啊,”汉子啐了口唾沫,“闽南杨家,就是那帮臭憋宝的?”
他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居高临下打量她,“来得好啊,正好我问问你,那北京城的尚如昀,你认不认识?”
顾弦望皱眉:“我算不上憋宝门人。”
“哈哈哈,听着没,”汉子转身指点,“怂得连祖宗都不敢认,这就是丫憋宝的德性,要么之前走山,我二哥能埋在秦岭里,就他妈是这帮王八犊子祸害的。”
“就你们这样的货色,还想着跟爷们一道发财?谁敢把命搭在这?这帮英国佬不地道啊。”
“就是!领个女人碍事不说,转眼就不知道上哪儿为了百八十的把哥们儿卖了,这是下地淘土啊,还是陪太太逛后花园啊?”
“真要是伺候女人,那就哥几个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边上有个人流里流气地搭了腔,转脸又是满堂的哄笑声。
顾弦望默不作声,只用余光扫看二楼,门窗没有动静,看样是还未满意。
“那要如何,才配得上与诸位共事?”她清凌凌开口问。
“噢?”汉子一抬眼,招手让边上的人让开张桌子,端起喝剩下的半瓶酒,倒满三整杯,“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先拜个山门,甭说混没混过江湖,这点儿规矩总该知道吧?”
一次性的塑料杯,58度的烧刀子。
顾弦望瞥了眼,“我若是喝了,刚才那些话,你往后就咽进嘴里,如何?”
汉子嗤笑声:“行啊,我卸岭张望春从来是说一不二,在场的爷们都做个见证呗,你今天把这酒干了,先前那话我就当个屁给放了,成不成吧。”
卸岭,顾弦望亦有几分印象,听方才的话头今天这局虽然是麦克·海克斯攒的,但他自己的心腹都不在这里,满屋子散盗游勇各自为阵,谁也不信谁,但这叫张望春的拥趸不少,不平下他,四川之行怕是要举步维艰。
她到底只有一个人,手里的筹码太过有限了。
顾弦望笑了声,端起杯子朝他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眨眼便亮了底。
烈酒入喉,这样的酒不能细品,只能干,像捧火从口腔烧到胃底,酒过处除却苦涩便剩疼,酒精独特的燎烧气返上喉管,直冲天灵。
她胃囊里是空的,酒量本也了了,理智燃尽前,三只空杯已摞在一处。
天旋地转里,顾弦望强自镇定,冷笑道:“山门拜过,可以见当家的了么?”
“哈哈哈哈,行啊,倒是我老张没见识了,姐们儿有点子豪气在身上,痛快嘛。”
“那话咋说来着?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说哥几个要找婆娘,还得是找这样的,带劲!”
边上陈况递来杯水,顾弦望看了眼,摇头没接,这里无一人可信,她时刻不能分神,英国人想看她的诚意,走到一步,也该露面了。
四下喧哗又起,有人抻着脖子问老板怎么还不来,到底要等到啥时候去。
陈况盯着手里的水杯,眸色阴沉下来,突然喊了声:“反正都是等,这戏园子来都来了,听说顾小姐以前是个唱戏的名伶,让她给我们表演一个怎么样?”
“嚯,那敢情好哇,”有人搭腔,“美女唱戏,咱这种粗人也是这辈子头回见。”
“就唱那个,那个什么《贵妃醉酒》咋样?这身娇腰软的,不唱这个可惜了了啊。”
“哈哈哈,去你妈的老王,就你也配听贵妃醉酒啊?你是个啥王八啊,还做梦当上皇帝了?”
“那怎么,爷们还不能潇洒一回?”
酒意昏沉,顾弦望其实没听清周遭到底在哄闹些什么,她视线散漫地扫,落在方桌上,落在空杯口,不知为什么,她仿佛看到只手盖住了酒杯。
“别喝了,醉鬼。”她听见自己说。
喝酒有什么好呢?她只是不想她醉罢了。
喝多了只会难受,酒不消愁,杜康的谎,她今日才得解。
以后,也不教她碰了罢。顾弦望无端端地想。
“顾小姐?”有人碰了碰她,“别吝啬啊,给唱一曲解解闷嘛。”
顾弦望从幻想中抽离,抬起眼,极目处没有熟悉的影子。
回了神,她垂头苦笑,淡淡道:“《百花亭》是花衫的戏,我学艺不精,不敢辱没梅先生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