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处,一问一无声。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余生,因为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所有美好尽成樊笼。
“我只是一个,普通、无能、软弱的人,担不住戏文里顶天立地的风骨,我只能诚惶诚恐,狼狈挣扎,追到力竭处,求一个无愧于心。”
“好。”尚如昀冷笑一声,“好好好……”
“好一个无愧于心。”
“你大了,人生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我这寒宅破落户,困得住你一时,困不住你一世。”
“顾弦望,你今日若从这个门出去,往后生死自负,再不必进得此门来!”
“老爷!”
“师、师父……”
恩断义绝,逐出门户,顾弦望怔了怔。
耳畔有许多声音在叫她,所有声音都渺远,她只想到自己三拜九叩,六礼描红,一杯茶,一杯酒,敬师如父,到今天都还未偿还,而此后斑衣戏彩,祝岁百年,却都与她无关了。
寒冰入喉,咽血成霜,字如钉雨,天地翻覆。
师父从来是言出必践的人。
“我……”
她哽了好久。
最末却只一拂衣摆,恭敬下跪,没有三门六证,没有焚香吉时,拱手正脊,是震天响地的三叩首。
她伏在地上,哑声道:“一日师,终生父,弦望虽忤逆不孝,却还承恩深重。”
“若是…弦望还有命回头,定于家门前长跪请罪,师父一日不收回成命,弟子一日不辞咎耻。”
许久,顾弦望直起身,端端正正做了个揖:“师父,保重身子。”
“陈妈,师兄,你们也要好好的。”
…
一路未敢稍歇,顾弦望打车直奔廊坊,等到了那地址处,才发现是座老戏院。
周遭是老城区,人来人往,叫卖不绝,眼见着倒是安全。
她站在门口略定心神,几个深呼吸后,迈步进了门。
今个戏园子像是给包了场,但门外没有小厮拦着,撩帘进廊,往深处走,才发现里头闲站着不少混混样的男人,嘴角叼着烟头,扒开放摆件的木几打牌,话声不大,但烟雾缭绕,呛人得很。
见她从外头来,个个虎视眈眈地觑过眼,眼珠子从下往上挑,又混又轻佻。
没有人拦她。
只是经过时她听着声轻嗤,不知哪个念叨了句,呦,主角儿来了。
她微微蹙眉,抬手挥去烟气。
啧,有人咂舌,装什么装,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玩意儿。
顾弦望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又往里走。
老戏园子的布局各地大差不差,她很熟悉,再撩开道帘子,戏台就在里边,这会儿像是歇场了,台下座池被胡乱拼挪,塞进不少方桌,乍看起来反而像相声茶馆,零碎的下酒菜配上老白干,满场吆喝声,划拳声,乌烟瘴气。
她打眼扫过人群,没看见外国人的面孔,这地方还有二楼,独有个雅间外有人守着,看模样像东南亚人,眼神很锐,隔着扶栏也在遥看她。
顾弦望转开视线,这片刻间就有不少人回头打量她,戏园子虽小,挤满了人,人群虽噪,却又不见女人脸,莫不如说,她就是那根独苗。
有人放下撩在肚面儿上的衣角,随手擦了把汗,直冲着她迎过来。
看来这是专为她设下的鸿门宴。
“顾小姐,”隔着十来步远,他就伸手,“好久不见啊。”
她对眼前男人的模样没什么印象,这人穿着身polo衫,脸已经喝得通红,笑起来满面油光,指尖还沾着些花生粒的碎皮。
她没动,淡声问:“我认识你么?”
“呵,看你这话说的,贵人多忘事啊。”
他执着地端着手,“福建一别,也不过几天而已,能再见到都是缘分,你看佛祖都点头了,顾小姐有什么必要还那么生分呢?”
“我,阑珊斋陈况。进了这个门,大家都是一起发财的朋友,这点面子不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福建?一经他点出关键词,顾弦望脑中混沌的记忆便解锁些许,零星的画面闪过,有山,有宅邸,有酒会。
“陈况。”她重复了一遍,蜻蜓点水似的拂过他指面,“幸会。”
陈况盯着自己的手,半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头吆喝道:“哥几个,有美女来了,还不静一静,把场子空出来,来来来,赶紧的,都是癞蛤蟆头回见天鹅,那边的,衣服都放下来,看看,成体统吗?”
这话落下去,砸出满堂哄笑声。
无数冷眼瞧过来,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顾弦望反应过来,这些都是麦克·海克斯招来的三教九流的泥腿子,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混的是见不得光的场子,把这些人拢到戏园里,是诚心砸人招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