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单独靠着小院,隔壁就是杂物室,沿海这一片大多还沿用煤灶,蜂窝煤就堆在杂物室里,她从隔壁搬了把光腿木椅,将人牢牢栓死在椅背上,正要关门,便见龙黎安静地站在门外。
月色铺开一地,海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龙黎的神情已不见怒意,甚至透出隐秘的怅惘,“要审他,明日也来得及。”
顾弦望把住门沿,顿了片刻,缓下心头那股火,走近她问:“我砸了地下基地,令你困扰了么?”
“没有。”龙黎轻声说,“那些东西,本也不该带到地上来。”
院子里摆着把竹制的躺椅,白天晒太阳,夜里沐月光,顾弦望拉着她,让她坐在微光里,她们换了身便服,顾弦望得以相对放松,在她膝前蹲下身,“我们没有找见炸弹的设计图,今夜又接二连三坏了他们的事,我担心麦克·海克斯会狗急跳墙。”
她顿了顿,仍旧没提在电脑中看到的内容,“这终究是个隐患,拖延不得。”
龙黎倾向她:“已经不需要设计图了。”
她说:“麦克·海克斯费尽心机搭建这座试验场,多年来久经尝试,不曾杀死过我,数据库里的实验报告虽有缺漏,但在94年到96之间却有一段时间明显的空白,在空白时期内想必发生了什么意外,令实验不得不终止。”
“我彻底恢复意识的时间是2001年8月5日,此前的十几年间并无记忆,苏醒以后他们给我安置了新的身份,为了博取我的信任,麦克·海克斯甚至允许我独自前往香港游学,对我过去的履历,他们准备的资料亦是详尽,几乎没有破绽。”
“从香港回来以后,我便开始重新适应组织的任务,我发现我对搏击和冷兵器的使用有丰富的肌肉记忆,换言之,我极为擅长此道,但对于枪械一类的热武器却非常陌生,这是我首次怀疑自己背景的契机。”
说到这,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但是我适应得很快,老狗负责枪械的教学,而我在第三日便足以和他比个平手,有此天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们说先前的陌生只是因为脑部受到刺激后本能的排斥所致,三日持平的战绩足以说明我曾是个高手。”
“此后的十年里,我随队伍奔波在各地,一面适应这个世界,一面摸索自己的来历,我在私下咨询过精神科医生,心因性失忆会在相似场景刺激下出现恢复的契机,但这些年我经历过各种危机,却没有任何恢复的端倪。”
“于是我重新审视起麦克·海克斯给我的身份,龙家人,他一直苦心寻找的龙家踪迹,到底是什么。”
“我当真是龙家传人么?我从何处来?为何独我每三月便要检视一次身体?为何我愈合的速度远超于常人?”
“我是谁呢?”她长睫半敛,月光从中倾落,像下着一场光雨,“弦望,我是谁呢?”
第176章 阵雨
顾弦望仰头看她, 龙黎低垂的眸子里只有满地幽影,她这半生隐忍,喜怒哀惧落雪无声, 云日松月里, 她似一行星离雨散的足印,没有尽处, 不见归途。
燃灯烧囚衿,严节煎作雨。
她孤身立在雨中,却比雨水更潮湿。
“你是我爱的人。”顾弦望低声回答,她抬手轻托起她的脸,直到她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么, 很长时间里我也为过去而迷茫, 我在想, 人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来处呢?只是埋头生活于当下,过好每分每秒,便不可以么?”
“但是问不清, 求不明, 这里,就会有一个洞。”她牵起龙黎的手, 指向自己的心口,“走过万家灯火的时候, 它便开始疼, 于是我想, 那些过去的事于我并非是解药, 我想弄清楚,问明白, 不过是想求个心安。”
“人并不是从出生坠地便能理所当然的活着,而是从某一个瞬间,一个意识到自己值得的瞬间开始,才能心安理得的活。”
“龙黎,我的这个瞬间,是从遇到你开始的。”
“一个神秘的,强大的你;一个澄明的,剔净的你。透过你的眼睛,我才能看见自己是一个好的人。”
“我来得晚了,赶不上曾经落在你生命里的每一场雪,但至少有神明垂顾,允许你我相遇。常言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命带反骨,偏不信邪,龙黎,我护着你,如果现下你还不能求得一份心安,我便做你尘世里的锚点。”